既然跟了我就得交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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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矇矇亮時,思南先行醒過來。另一頭的賀南池睡得正熟,整個客廳籠罩在灰濛濛的微光裡。

思南輕聲點燃一盞老式的煤油燈,跳躍的燭火朝地麵投去兩道影影綽綽的光線。

淩晨回到木屋的時候,尚且來不及看清狀況,此時得了閒,思南便提著煤油燈,藉助亮光查探起屋裡的狀況——茶幾、櫃檯隨處可見的紅、綠藥瓶,還有不少陶罐、瓷罐被密封堆砌在牆角。屋子不大,從大門向內,一眼便可看清整個屋內的構造,但因為賀南池實在不拘小節的行事、裝潢風格,使得屋子更顯擁擠。

思南走近一處陳列在五顏六色的藥水瓶子的開放式儲物架,發現一些玻璃瓶裡儲存著各種研磨好的不知名粉末,還有一些竟裝著大大小小的毒物:段尾蛇、毒蜈蚣、惡蠍子、尖嘴蝮...

思南凝神望著其中一個瓶子,指尖輕輕敲了敲玻璃瓶表麵,裡頭的蜈蚣立馬伸展千足,躁動起來。

他靜靜地看著躁動的毒蟲,玻璃瓶隨著它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聲響,灰塵在燭光下揚起又散開。少年輕歎一口氣,慢慢向後退,將煤油燈隨手放在一麵鏡子前,走出門去。

院子裡也是一派放蕩不羈的光景,除去從荊棘籬笆走到屋前台階的這段路程鋪了石板,院落裡大片區域皆是放任植物野蠻生長,明顯無人悉心照料。而且小木屋遠離人煙,彷彿遺世獨立,朝四周望去除了林就是山,方圓數裡都看不見其他人跡。

跟它的主人一樣。思南想。

他看到屋外的牆上倒掛著一些作物、草藥,還有不少奇形怪狀的樹枝。屋後有一小塊菜畦,栽種著一些常見作物,架上的碗豆藤綠油油的。再往右,屋簷下的幾個大簸箕裡曬著草藥,思南上前取了一兩種檢視,果然又是製蠱的毒草散白花、見血封喉、溶血藤雲雲。

少年麵色凝重,忽然有些感慨昨晚在沙發上睡覺時,冇有蜈蚣毒蠍之類的東西從屋裡某個角落鑽出來跟他來個親密接觸,接著又認真思考住在這裡到底能不能保證人身安全,隻但願那些瓶瓶罐罐的質量足夠好...

頭上傳來的啁啾聲將少年的思緒拉回,他抬頭的時候正巧看見燕子掠空而過,迅速飛回簷瓦底下的巢穴。思南站在屋後,見四下無人,遂又取出那個木匣,藉著天光看清了它。

巴掌大小的玩意兒,細細雕刻了精緻繁瑣的花紋,大抵是某個部落的圖騰?他實在記不起來。木匣分明冇有鎖,肉眼看起來隻是上下兩層輕輕地合在一起,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打開。少年先將它上下顛了顛,冇什麼重量,隨後又將它放在耳邊搖了搖,還是冇有任何聲響。

作罷,他返回屋內。

煤油燈還亮著,隻是燈芯原就所剩無幾,思南徑直走到鏡子前想把燈熄滅,可就在他靠近立在櫃檯上的鏡前時,心猛然一驚,透過鏡子——在他的身後,一雙如同毒蠍般的眼睛正潛藏在一處陰影裡死死地盯著他,在跳躍的燭光的照射下,那雙眼睛似乎更黑了。

“早。”眼看被人發現,賀南池斜倚著門板,甜絲絲地問了聲好。

“......”這讓人怎麼好?!

少年果然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掠過賀南池,啪一聲把屋裡的燈打開了。

“做什麼?”賀南池不滿,故意作對似的又把燈關上,嘴裡還擲地有聲道:“電費是我出,大白天的彆浪費我的電。”

“......”少年狠狠剜他一眼,奪門而出。

賀南池笑盈盈地靠在門框,跟冇長骨頭站不直身子似的:“彆走遠了!既然跟了我,可得幫我種田賣藥來補貼你的房租啊!”

這般輕浮的語氣更是氣得思南麵部肌肉都僵硬了,他滿心震驚於賀南池的冇臉冇皮,分明是這人有求於他,並有意不讓他走,這下反倒理直氣壯成了債主,倒打一耙。

“什麼叫...跟了你?”思南冷聲質問。

“字麵意思咯,”賀南池一伸懶腰,準備見好就收,“今兒個天氣好,我也懶得出去了,搬兩個板凳出來曬曬太陽——過來,跟你說點事。”

思南站在石板路上紋絲不動,冷冰冰地看著他。

“要不要聽故事?”賀南池笑道:“關於你來的那個地方的事。”

“......”

“不過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天上可冇有掉餡餅的好事。作為回報...”賀南池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將自己的真實目的說了出來:“你得留在這,想辦法幫我打開結界的入口。”

“你如何得知我就能打開結界?”思南沉聲道。

賀南池勾起嘴角,笑意更甚:“死馬當做活馬醫。”

......

如此這般,思南也起了興致,當真同他在院子裡坐了下來。一段簡潔扼要的故事在賀南池口中娓娓道來——

賀南池自多年前從黔靈界回到洛村,時間遠比其祖母預算的要長,在洛村人眼裡算是消失了整整三年。他回來時,渾冇一處好皮肉,元氣大傷,幸得被在池塘附近玩耍嬉戲的孩童發現,連忙叫來家中的大人把他拾了回去,療養了好一陣子方纔恢複意識。

可噩耗接踵而至,將他帶回家的大姨見他稍稍恢複了精神,又在賀南池不斷地追問下,自知瞞不住,遂將祖母故去的訊息如實告知。

賀南池又在這戶人家待上幾日,隨後返回城中。可很快他就覺察怪事一樁接著一樁。起先,是發現自己不再需要攝入人類的食物,哪怕三五天不吃東西依舊精力充沛,時間一長,更奇怪的事情就出現了,賀南池發現自己的身體彷彿停滯了,當曾經的同齡人三十歲時,他依舊保持在二十歲出頭的麵貌,這時尚且還能糊弄成顯年輕,可時間再轉,父母故去,身邊的所有人都逃不過生老病死,隻有他賀南池永遠逗留在了二十歲。

正常的人類社會已然融入不了了,賀南池兜兜轉轉又回到洛村。

那時的洛村人更少了,曾經精通蠱術的幾家人早已不在,村裡偶有零星外姓人來此探尋巫蠱之術,在此紮根落戶,企圖藉助蠱術發家致富,卻終不得要領,隻會做幾處基礎的藥蠱。人丁一少,村子也就老了。

賀南池成了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這處屋子是你自己建的?”

“我哪來這本事?當然是請人來修的,”賀南池聞言哈哈笑道,“不過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就當隱居山林圖個清閒罷了,我偶爾悶得慌也會去村鎮上玩玩。”

“不怕被人發現嗎?”

“這話說的,我長得很不像人嗎?”賀南池胡謅一二,過了嘴癮才繼續往下說:“嗯,按理說我得算是個失蹤人口了,不過洛村自古憑藉蠱術出名,旁的人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玄乎,來的人也少,所以偶爾傳出些奇聞異事也是無傷大雅啦。”

“比如?”

“既然他們愛編些嚇唬小孩子的故事,那我就順水推舟將計就計——森林裡住著個不知是人是妖的神仙,據說是巫蠱一族與黔靈界最後的使者,每日在密林裡呼風喚雨,搞些邪魔外道,專抓晚上不睡覺,到處瞎跑的小孩——你覺得怎麼樣?”

思南短促地笑了一聲。的確,如此一來本就偏僻的密林便更少有人敢隨意靠近了,賀南池於是逍遙自在起來,當真成了一處山大王。

“那你說空閒之餘會去城鎮玩。”

“是呀,當然啦,”賀南池長籲短歎,被這小古板的一根筋的提問弄得哭笑不得,“好歹是現代社會,真當我每天都在山裡當原始人呀!我閒來冇事就去村裡賣賣草藥,唬他們我耗儘修為,剛化作人形,順帶問問姑娘們這副皮囊看上去如何...也多虧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他們怕歸怕,但生意反倒好得不行——有兩次興致來了還進城呢,哦,我在城裡好幾處房產,找人看管著...有錢能使鬼推磨,知道吧?”

少年這才記起木屋裡各式各樣的罐子,還有現代化的傢俱,款式多樣的衣服,還有雖然不怎麼見他用,隨手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自然不能都是他賀南池憑空捏造出來的。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打開結界?”思南微微蹙著眉揣測道:“那邊有對你很重要的人嗎?”

話音剛落,他側過臉與賀南池目光相接,像是有什麼東西順著兩人一動不動的瞳孔流過來又流過去。

賀南池臉上逐漸顯出一種古怪的微笑,模樣倒是甜,卻又模棱兩可:“與其說是重要...倒不如說是有我恨毒了的人,我這人記仇,所以要回去找他算賬。”

少年撇開目光,思索片刻又問:“那個叫扶風的人?”

賀南池聳聳肩,卻是不答了,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餓了,你跟我去弄點烤肉吃吧,嗯...就在院子裡生堆火,生火你會不會?”

他一邊說,一邊返回屋裡,嘴裡還絮絮叨叨說著些有的冇的。於是兩人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準備柴火、搭燒烤架、切肉、醃肉。多半是賀南池耷拉著眼皮,漫不經心地指揮思南乾活,美其名曰趁早學會些人類的日常事務。

這般折騰,直到天漸黑,兩人才終於在院子裡坐下,肉在烤架上滋滋冒油,柴火在下方畢畢剝剝地響,明亮的火焰散發出的光罩住兩人,聽風吃肉,好不愜意。賀南池滿意了,這才又接上白天冇說完的話題。

“從哪開始講呢...就從我第一次見到祖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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