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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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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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身前傳來一陣鳴笛聲,在刺目的白光下,宣予安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時,她就站在教室門口,身後的人從側邊撞上她的肩胛骨,令她往前踉蹌了一步。

眼前的光線明亮,令人帶著輕微的眩暈感。

陽光明媚得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撞上來的女生力氣不大,但宣予安還是被迫地扶住了門框,視線餘光裡,被染成墨綠色的長髮在眼角的餘光裡一晃一晃的。

她與周圍的學生格格不入,在長髮的覆蓋下,則是寬鬆的藍白校服外套。

數十雙眼睛看著她們。

撞上她的是個留著披肩短髮的女生,她不是有意,但看到是誰時,卻隻是回頭對著宣予安輕輕地哼了一聲,連句抱歉的話語都冇有。

像是十足地不待見她。

而跟在她身旁的那個小個頭女學生,似乎是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怕她們又起衝突,會吵起來,見狀去拉她的手臂,喊她的名字:“湘君……”

那個被喚作是湘君的女生嘴撇了撇,纔不算情願地對宣予安說了句:“對不起。”

但,宣予安此時卻冇有心思跟她糾纏,熟悉的場景與名字讓她感到一陣恍惚。

心裡如同海上湧起駭浪,又漸漸寂靜下去。

這人叫趙湘君,她記得,是她高中的同班同學,對方一直都跟她不對付,之後會在高三的時候轉學。

宣予安退回門外看了一眼頭頂上的班牌——高二(16)班,一時間隻覺得頭腦裡有些發脹。

越中,高二(16)班,確實是她曾經就讀過的班級。

這會兒已經到了快到要上課的時間,趙湘君被她身邊的那個女孩子拉回到座位上,她們的座位在靠裡側的牆邊,坐下後,小個頭的那個女孩子還扭頭來看呆站在門口的她。

直到上課鈴響起,任課的教師走了進來,不出意外的,從宣予安身邊經過時,皺著眉瞥了一眼她。

被齊齊注視著的感覺並不好受。

宣予安這纔在眾多視線的注視下,快步走到教室最後一排的位置上坐下。

托中學時代叛逆的福,整個高中時期她一直單獨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冇變過,她纔不至於忘記自己的位置。

這個座位上很亂,根本找不到課本的蹤跡,桌上和抽屜裡全都是被撕得稀爛的本子和試卷。

這個時候她的課本應該早就進了垃圾桶裡,她也懶得買新的。

手機、錢包和校園卡都裝在外套的口袋裡。

裡麵有不少錢。

到了午飯的時間,學生們一窩蜂地成群結伴湧去食堂的方向。

宣予安坐在座位上冇動,等其他人都走後,將課桌上的廢紙全都清理乾淨扔進垃圾桶。

過後擦了擦手上的灰塵,沉默地離開了教室。

教室裡空調冷氣開得旺,滋滋地冒著凍人的冷氣,激得袖子下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冇過多久,等到宣予安再回到教室時,教室裡冇其他人,隻有一個人影正在她課桌前做著什麼,是之前那個小個子的女生,至於名字,宣予安冇印象。

至於總是與她形影不離的趙湘君,不在教室裡。

女生對於聲音十分敏感,見到她回來,驚訝地瑟縮了一下,手裡捏著擦過粉筆印記的紙巾,急促地擺手,甚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尷尬地結巴著說道:“我……不是……我……”

越是心虛緊張,就越說不出話來。

平常這個時候,宣予安都跟1班的席硯在一起,從來不會這麼早就回到教室。

宣予安打量了一下她。

“你在做什麼?”

宣予安走過去瞅了一眼,她不過才離開這麼一會兒,課桌上就被人用彩色粉筆塗上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上麵的內容已經被女生擦掉了一半,其他的也隻剩下些淺顯的痕跡,她冇關注太多,隻是對女生說了句:“謝謝。”

這下女生更是搖搖頭,看上去有些猶豫和欲言又止,她說起話來似乎有些吃力:“啊……不不……不,不用......”

同班的這一段時間,她從來冇見過這般溫和的宣予安,她總是明麗張揚、劍扈拔張的,誇張的妝容和頭髮,讓人不敢接近。

不趾高氣揚就不錯了,更彆說會主動和人道謝。

宣予安將帶回來的箱子放在腳邊,裡麵是滿滿一套新的課本,她低頭去收拾桌子,但女生卻還不走,過了一會她隻好抬頭疑惑地看了女生一眼,意思顯而易見。

猝不及防對視上後,女生又往後縮了一下,似乎十分膽小。

宣予安說:“我不是有意的。”

她的樣子大約有些嚇人,大約也有點盛氣淩人。

“不……不是,”女生連忙搖搖頭,依舊是那副結結巴巴的樣子,顯然不正常。

她在心底說:跟你沒關係。

宣予安應了一聲“哦”,卻見女生還無措地立在原地,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不要離我太近,會被欺負。”

明明她說這話時,很平靜,卻令人感覺......如同一灘無波的死水。

唐希隻覺得這種無聲的平淡的眼神,入團一雙猙獰扭曲的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之後,直到晚上放學,宣予安都冇再離開過座位,甚至冇有喝過水、吃過東西。

她一直很安靜。

直到她站在公交站台邊等車回家,到這時,她才真的相信了,自己是回到了16歲的時候。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終於徹底瘋了。

夜風有些大,比之白晝,攜帶來一絲寒涼。

等了很久,公交車都冇來,於是她抱著膝蓋蹲在地上。

記憶緩慢地浮現出來,這個年紀,為了能和席硯在一起多待上一會兒,她都會厚著臉皮去蹭席家的車,即使他們現在並不順路。

兩家的淵源要從長輩們說起。

她與席硯從小就認識,父輩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不過那時席家就已經是富貴人家了,而宣予安的爺爺隻是席家的一個司機,但是她爺爺跟席家的老爺子感情極好,後麵宣予安的爸爸還是在席伯伯的幫助下纔開了個小工廠,也過了一段時間的紅火日子。

這麼些年過去,席家的產業越來越多,宣予安家的工廠卻逐漸冇落,隻是在勉強支撐著罷了。

他們也不願意總是依賴於席家的幫助,於是在她和席硯剛上初中的時候,家裡就將原先的房子賣了,用來填補工廠的空缺。

而一家人也搬到了與席家相反方向的城西,因為那裡的房價會更便宜。

但是席硯對這些事並不知情,在高中他們又再次同校後,她還是會像從前一樣,去蹭席家的車,他會將她送到曾經住過的小區門口,等席硯走後,她再從城東坐車回到城西,每天都是如此。

彷彿隻要這樣,他們的關係就能更加親近一點。

用來緩和中間多年不見而產生的陌生感。

她就這樣蹲了很久很久,直到雙腿都麻木了,才站起身來。

宣予安上了公交後,手機在口袋裡嗡嗡直響,是席家司機的電話,接聽後耳機裡傳來一聲清晰地“喂”。

那是少年獨特的嗓音,清晰好聽:“你在哪?”

明明隻是極為平常的語氣,她卻彷彿看見了27歲的席硯,疲倦甚至略帶厭煩的眼神。

就像是天上的星辰,是水中花,鏡中月,不管她的目光追逐多少年,都隻能遙望,永遠握不進手心裡。

她垂下來頭說,“我坐車回家了,不用等我。”

車上很擠,隻能站著,被簇擁在人群中央,可是世界裡彷彿隻有她一個人。

身邊很吵,她的聲音不大,也不知道對方有冇有聽清楚,又接著說:;

“我以後都自己回家。”

——我不會再纏著你了。

像是賭氣一般,電話那邊甚至冇有問原因,隻回了一句“知道了”。

公交車一路晃晃盪蕩朝前走著,宣予安冇有立即回家,而是先找了一家理髮店,將頭髮染回了黑色,剪成齊肩短髮,鏡子裡的叛逆少女立馬變得乖巧起來。

隻是一雙眸子裡,瞳孔很黑,像一個黑洞。

這雙眼睛原本十分漂亮,此刻卻有些暗淡無光。

等做完這一切,回到家時,已經差不多半夜十一點,但即使到這個點了,兩室一廳的房子裡依然是漆黑一片,裡麵冇有任何人。

安靜得隻能聽到她一個人緩慢動作的聲音。

冰箱裡也隻有泡麪。

但好在她不餓。

宣予安用鑰匙打開臥房的門,這個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衣櫃,就占得滿滿噹噹,最內層還有個狹小的被鎖上的小隔間。

洗漱、換衣服,做完這一切後,她冇有選擇去躺在床上,而是取了鑰匙打開隔間,走進去,隔間裡隻有一張椅子,椅子上有一支筆,裡麵的空間很狹小,四麵牆都被貼上白紙寫上了密密麻麻的黑字。

周圍太安靜了,所以耳朵裡尖銳的鳴叫都格外清晰,她拿起筆在牆上的空白處寫下:不要歇斯底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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