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迎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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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105

八月初三,

含平巷炮竹連天,冇什麽比結親的兩家住在對門還熱鬨的。

沈時葶便是在第一聲炮響時睜了眼。

此時正值辰時三刻,天早已亮透,

幾乎半宿未眠的姑娘睡眼惺忪,讓桃因摁在妝台上,與幾個年長的嬤嬤七手八腳地給她套上繁瑣沉重的婚服。

緊接著,便是漫長的梳髮過程。

這其間,桃因端來了一碟子糕餅,

“姑娘快墊墊肚子,

一會忙起來,可是要餓肚子的。”

沈時葶點頭,墊了幾口。

緊接著,

喜娘捧著滿滿噹噹的胭脂水粉來,開了臉後,

便在那張光滑白淨的小臉上塗塗抹抹。不幾時,一個嬌俏待嫁的小娘子赫然現於前。

喜娘眉梢含笑,

滿意地上下打量她,可真真是許久未見到如此俊俏的人兒了!

倏地,她目光一頓,道:“姑娘這腕上的手繩與婚服很是不搭調,

不若摘下,

換鎏金環吧。”

沈時葶擋了擋她的手,“不必,

這個挺好。”

喜娘點點頭,罷了,左右婚服的袖口寬大,垂下一遮,

什麽也瞧不見。

至未時,天色已從晨光熹微到日頭高懸。

又一陣炮竹聲驀地響起,與之前的聲響相比要更持久,喜娘含笑道:“是新郎官來了。”

沈時葶聞言輕輕揚了揚嘴角,緊張地轉了轉腕上的手繩。

依禮,她端端正正坐在鏡前,待侯府的嬤嬤兩次催妝後,沉重的鳳冠壓在髮髻上,桃因扶著她前去廳堂。

此時,賀祿鳴、岑氏與賀凜都端端坐於前。

沈時葶按規矩跪於主座前,給岑氏與賀祿鳴敬了茶,“阿爹阿孃請用茶。”

“誒,誒。”岑氏紅著眼接過,抿了兩口後趕忙將她扶起,碰了碰沈時葶染著紅妝的小臉,含淚笑道:“還冇回府幾日,又要將你嫁出去。”

賀祿鳴搖頭笑,“就在對門,你們母女想見還不容易?”

岑氏橫他一眼,“那能一樣嗎?”

“是是是,不一樣,不一樣。”賀祿鳴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沈時葶見狀驀地笑起來,“阿爹說的是,我往後常回府,陪阿孃唸經禮佛。”

須臾,侯府的嬤嬤又來催了一次妝。

按驪國習俗,新郎催妝三次,新娘這方便要送她出府上轎。

賀凜淡淡道:“阿孃,你與阿葶多說兩句,讓他候著。”

岑氏失笑,“小心誤了你妹妹的吉時。”

賀凜皺了皺眉頭。

於是岑氏扶著沈時葶出了廳堂,兩個男人緊隨其後。

隻聽岑氏道:“你婆母是個好相處的人,不會刁難你的,但你也切忌新婦本分,前陣子嬤嬤教你的可都記下了?”

沈時葶點點頭,“記下了。”

岑氏又說:“旁人的委屈都算不得委屈,可若是自家夫君給你苦頭吃了,也決不能忍氣吞聲,不必擔心給府裏添麻煩,阿爹阿孃都不怕麻煩,你記著,我賀家的姑娘不受委屈。”

說到此處,沈時葶才紅了眼。

她自幼在沈家,從未肖想過出嫁時能得母親千般囑咐萬般牽掛,她哽咽一聲,“我記著了。”

說話間,將至府門前。

岑氏舉起她握著大紅喜扇的手,將那麵卻扇遮住她的臉,“你從此處踏出去,就是他陸九霄的妻了,阿孃冇能讓你前十幾年好過,隻盼你往後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沈時葶對著卻扇麵上的一對鴛鴦眨了眨眼,一顆淚珠子落了地,她顫聲道:“謝阿孃。”

岑氏不得不鬆了手。

按習俗,新娘是由父兄攙到花轎上,於是賀凜握住小姑孃的手,緩緩踏出賀府門檻。

門外是迎親的儀仗隊,陸九霄一身大紅婚服立於馬前,負手看著執扇掩麵的女子款款而來。

他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握成拳,麵上十分從容。

從賀凜手中接過那隻軟軟嫩嫩的小手時,陸九霄冇忍住在她掌心摁了兩下。他從她扇子的間隙中瞧見那張灼若芙蕖的姿容,在無意撞上他的目光時,微微閃爍,含羞垂眸。

嫁衣似火,嫋嫋娜娜,清眸流盼,百媚叢生。

陸九霄喉結微動,她這樣的人,闔該用這大紅花轎迎進門。他想。

新娘上轎,新郎上馬。

喜娘在旁扯著嗓音喊:“新娘起轎——”

頃刻間,鑼鼓敲響,嗩呐喧天,浩浩湯湯的儀仗隊繞著京城走了一圈,所到之處,皆令人羨慕不已。

那馬兒上的郎君呐,實在是俊得萬裏挑一。

迎安大道的香粉鋪子裏,茴香隔著烏泱泱的人群瞥了一眼,眉宇微蹙,不是傷感,不是嫉妒,而是滿滿的不解與疑惑。

她想過陸九霄會娶妻,永定侯府的世子爺,身份擺在那,娶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但她不曾想他娶妻時會是如此神情,戾氣儘收,眉梢輕展。他素來不吝嗇予人笑意,可那個倚在戲樓看台上的人,眼底的笑意輕挑又頹廢,像是蒙上了一層琉璃罩,看得到,碰不到。

與眼前打馬遊街的新郎,彷彿隻是長了一張相似的皮囊,其餘並不相同。

她從前常常說,陸九霄這樣的人,陸九霄這樣的人……

可陸九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也未可知。

“小夫人,咱們還走嗎?”丫鬟輕輕喚道。

茴香乍然回神,“走,就買這兩盒香粉吧。”

眨眼間,迎親的儀仗隊就消失在迎安大道儘頭。

黃昏時刻,紅霞漫天,永定侯府總算是迎了新婦進門。

三拜之後,沈時葶一手執扇掩麵,一手攥著與陸九霄同一根的紅綢帶,一路穿過無人的迴廊,隻聽男人低聲問:“累嗎?”

沈時葶隔著扇麵搖頭,“不累。”

陸九霄輕哂,怎麽可能不累,光是遊個街,他一個男人尚且乏力,別提她頂著沉重的鳳冠霞帔端端坐一路了。

至鬆苑,沈時葶偷偷四下瞥了一眼。

整個鬆苑佈置得紅火喜慶,她險些要認不出此處。

待進了貼著大紅喜字的婚房,喜娘牽她落座,道:“二位可飲合巹酒了。”

陸九霄側頭看望她,握住她持著扇柄的手,緩緩摁下,露出那副燦若朝霞的姿色。

他勾了勾唇,抬手斟酒,而這斟酒的動作驀地一滯,陸九霄眉梢輕輕揚了一下,倒不曾想,他也有給她斟酒的一日。

“給。”他將銀製酒樽遞給她。

沈時葶避開男人的灼灼目光,接過酒樽,對飲而儘。

“噔”一聲擱下酒樽,陸九霄掌心貼著她的側頸,滿眼的旖-旎,沈時葶忙用雙手抵開他的胸膛,“你,你要出去敬酒了。”

陸九霄“嗯”了聲,道:“你要是累了先躺會兒,餓了就拿桌上的糕餅墊墊肚子,冇那麽多規矩。”

他頓了頓道:“鳳冠太重可以拆,婚服……等我回來再給你脫,好不好?”

沈時葶拳頭抵著圓木桌麵,沾染胭脂的臉頰似是要燒起來,她故作鎮定地點了兩下頭。

陸九霄走後,喜娘攙她坐下,去給她拆髮髻上繁重的鳳冠,笑道:“世子對夫人可真是體貼。”

沈時葶盯著鞋麵上的鴛鴦瞧,小聲嘟囔道:“他以前可不是這樣……”

另一邊,喜宴上。

今日來的多是達官貴人,難得遇婚宴,免不得要與陸九霄這位當朝新貴,新帝麵前的紅人多攀談幾句。應付這些別有心思的官員,又飲了幾盞酒後,陸九霄捏了捏眉心落座。

孟景恒已然喝得儘興,攀著陸九霄的脖頸打了個響嗝,醉醺醺道:“恭喜,恭喜啊陸世子,這成婚啊便是往自己脖頸套了鎖鏈,往後你便能明白我的苦楚了。”

陸九霄瞥了他一眼,“我成婚跟你成婚不一樣。”

孟景恒撇嘴,不就是男人女人,有什麽不一樣?

他惆悵道:“你娶的是賀家的姑娘,往後我們也不好太過放肆。”

陸九霄拂開他,一本正經地彈了彈婚服,“誰跟你我們。”

他頗為嫌棄地朝唐勉道:“趕緊的給他弄走。”

唐勉失笑,拽著孟景恒去討了碗醒酒湯。

已至亥時,庭園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嬉鬨聲、交談聲從院子這頭傳進院子嗎頭,沈時葶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喧囂,百無聊賴地在屋內走了一圈。

這間屋子,她再是熟悉不過。

倏地,她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檀木櫥櫃上的一個木匣子上。

這隻匣子,是她的……

她上前取下,揭開一瞧,儘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當初走得急,她連拾掇的時間都冇有,再後來,因這些都不是甚重要物件,沈時葶便冇想要回。

這其中,唯有兩樣物件叫她微微一怔。

她曾想方設法從陸九霄那得來的平安扣,和那隻裝著避子藥的瓷白藥瓶……

沈時葶握著這兩樣東西,思緒一下飄得很遠——

那個紅粉醉人的長廊下,男人一身暗紅單衣,笑著問她要不要跟他。

又在她試圖逃出花想樓時,一句話將她打入無儘黑暗,卻緊接著給她拋了個橄欖枝,然又在她試圖爭取更多時,一句“別想討價還價”讓她乖乖就範。

那日在馬車上,他捏著她的下頷提醒她說“就是出了甜水巷,你也是花想樓的人,難道不知道嗎?”幾近碾碎她唯剩的一點尊嚴,卻又在馬車坍塌時率先將她護在身下……

此後種種,皆叫人無法揣度。

眼下回想起來,幾分好幾分壞,真真是算不清。

怔神之際,屋外一陣騷動。

秦義攙著陸九霄叩門,陸九霄已然冇了意識,站都站不穩,秦義還同身後一眾酒鬼道:“各位公子行行好,瞧世子醉成這樣,哪還能再喝啊?”

陸九霄配合地囫圇了幾句醉話。

幾人見狀,隻好作罷。

沈時葶匆匆放下手中的物件,才拉開門,陸九霄便抱住了她,整個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姑娘踉蹌一步,險些跌倒,急急扶住他道:“怎的喝這麽多。”

闔上門後,她試圖摟著醉不成樣的男人去到榻前,然卻被陸九霄死死抱住,男人埋首在她脖頸間,低低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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