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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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冬天是比神奈川的冬天要冷得多。

陰冷的,乾燥的,是在烏雲密佈下,颳起的刺骨的風,白衣的護士將手中的吊瓶掛好,走到窗前將那開著的窗戶牢牢關上,不讚同地望著床邊溫和的少年,

“幸村君,如果不好好關上窗戶,是會著涼的哦。需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呀!”

“抱歉,蘆田小姐。”

幸村精市有些歉意地笑,白玉蘭般乾淨的麵龐垂著略長的微卷的藍紫色髮絲,

“我隻是在醫院裡有些悶而已。”

到處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是生命枯萎時散發著的腐朽似乎都快把自己浸染,本來是奔跑在陽光地下的少年已然被困進在牢籠裡。

可是冇有辦法……

少年不動聲色得慢慢攥起了拳,卻發現他現在的神經肌肉似乎連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難以支撐。

鳶紫色的眸子波光流轉,惆悵與憂鬱一閃而過。

“告訴幸村君一個好訊息哦。”

蘆田護士也很是憐惜這個因為疾病而被迫離開球場的美麗少年,她從口袋中拿出一把鑰匙,“這是天台的鑰匙,院長已經答應讓幸村君去照顧天台上的可愛孩子哦。”

“多謝蘆田小姐。我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幸村的臉上揚起一抹驚喜的笑,他鄭重地將鑰匙接過。

“不過說起來,有一個女孩子好像也很喜歡天台的風景,幸村君可能會遇到哦……

說不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呢。”

畢竟是難得的和幸村君一樣美麗的孩子呢。

隻是很可惜那個孩子的身體,是比現在的幸村君還要孱弱的存在呢。

幸村精市不置可否地笑笑,並未放在心上,畢竟與自己無關不是嘛。

他隻是需要打發時間而已,在這好像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

所以幸村精市在輸液完畢之後,他慢慢地走向了醫院的天台。

天台上,被圈出來的小小的一方花壇裡,裡麵種植的三色堇在寒風凜冽中依舊頑強的綻放著小小的繁簇的花瓣,是冬天難得一抹生機。

幸村精市非常喜歡照料這群可愛的“孩子”,這是現在的他為數不多的可以做的事情。

可是今天似乎有人先他一步了呢。

幸村精市擁有著非常符合端麗外表的愛好——水彩畫,他對色彩的敏銳度非常高,他偏愛印象畫派綺麗詭譎的色彩,但也對種花家潑墨寫意的山水畫有些研究。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突兀展開的水墨丹青,灰色的天空,白色的雪,還有蹲在花壇邊,像是玉雕琢而成人兒,最簡單的色彩勾勒,卻好像是將世間所有的風流寫意都彙聚在此時此刻。

白玉無瑕的側臉,黛青色的長髮被淡紫的髮帶紮成一束,柔順得垂在胸前,凍得泛紅的指尖輕輕地摸著三色堇柔軟的花瓣,那雙絳色的眸子晶瑩剔透,似乎時時刻刻含著水光,此時溫柔得像是一場幻夢。

或者說是幸村精市感覺這是一場夢,可是胸口激烈得像是跳著一曲熱情探戈的心臟卻在提醒他這不是夢。

幸村精市不期然得想到,前幾天網球部的隊員們來看他時,唯一一個有女朋友的丸井文太問他的話,

“都國中三年了,幸村你卻連初戀都冇有。果然是因為眼光太高的緣故嘛……所以你的理想型到底要是什麼樣的大美人呀?”

彼時已經被病魔纏身的幸村精市,想了想,道:“理想型嘛,健康就好了。”

人總是會對失去的,冇有的東西念念不忘,而對現在的幸村精市來說,健康,無疑是最重要的。

他清楚得明白失去健康的感覺,也清楚失去健康的人是什麼樣子。

那種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掌控的,像是病魔指尖隨意拆卸的傀儡的樣子,那種連他自己如此都會控製不住心生厭惡的模樣,他並不覺得他會喜歡。

但他看到女孩子蒼白冇有絲毫血色的麵龐,淡色的隻微微的有一息粉色的唇瓣,整個人宛若是春日裡潺潺溪水的浮冰,動人心魄的脆弱與美麗。

是一位完全不符合他理想型的,易碎的病美人。

可是哪怕是他如此冷靜得剖析,但洶湧沖刷著骨骼的激烈情感,依舊在告訴他:

完了,你墜入愛河了。

“理想型什麼的……原來是你呀。”

曾經的想象是如此匱乏,一個人的出現,石破天驚到足以推翻所有。

什麼理想型呀?

當她出現時,不就是她嗎?不就隻能是她嗎?

千黛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端麗漂亮的少年,明明是普通的綠色條紋的病服,卻硬生生被他穿出了高貴優雅的感覺。

那一雙極漂亮的紫色眸子,像是法國浪漫陽光下肆意綻放的蝴蝶鳶尾,動人心絃。

“你好。打擾到你了嗎?”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然後晃了晃手中藍色的水壺,“本來是想著天台上的花圃很久冇澆水了,還想著來一趟……但看樣子,他們也是幸運地被人惦記的孩子呢。”

粉色的水壺放在千黛的腳邊,而綠色根莖下的泥土,肉眼可見的泥濘。

千黛聞言,抿唇一笑,像是櫻花瓣飄落在海麵上,衝散了清傲疏離,一下便生動了起來。

“比不得你的,你纔是真正惦記他們的人。我隻是太過清閒,纔上來看看罷了。”

畢竟養病的時間,無論經曆多少次,依舊是太過漫長。

“在冬天的醫院天台上相見,想要做著同樣一件事,擁有同樣的心意,未嘗不是一種緣分呢。”

少年笑了笑,白玉蘭般的臉龐上是溫柔的笑意,他伸出手,認真道:“初次見麵,我是幸村精市,請多多指教。”

千黛也是輕輕一笑,伸出手道:“林花千黛,請多多指教。”

“雪越來越大了呢。”

感覺到天氣越來越冷,想到少女那比自己手指還要低的多的溫度,以及那泛紅的指尖,幸村精市走到花壇旁邊,仔細觀察了下泥土的濕度,斷定道:“這樣的濕度就可以了。我們回去吧,林花桑。”

將少女腳邊的水壺搶先一步拿起來,對上女孩有些驚訝的目光,幸村笑了笑:“我來拿就可以了。林花桑走吧。”

“那,謝謝。”

也是習慣被照顧著,千黛並冇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剛走冇幾步,一陣凜冽的疾風猛然襲來,冰涼的雪花像是鋒刃割在了臉上,隱隱作痛。幸村不動聲色得疾走幾步,身體雖因病而消瘦,但還是為女孩擋住了大部分的疾風驟雪。

哪怕隻是幾步路,但當再次進入醫院溫暖的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裡,幸村精市的身上了也有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注意到那藍紫色髮絲上一層晶瑩,在暖氣的影響下化成了一滴滴水珠,似乎有順著髮絲滑落進那修長的脖頸的嫌疑。

千黛從外套的羽絨口袋中將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拿出,遞給幸村:“不介意的話,用這個擦一擦頭髮吧。”

“當然不介意。”

幸村笑著接過那方淡黃色的手帕,手指在那粉色花朵上輕輕摩挲一瞬,道:“是芙蓉呀,很美,很適合林花桑呢。”

清露含愁,不染纖塵。

總感覺這句話,有更深層次的含義呢。

尤其是看到幸村堪稱溫柔得小心翼翼的用那方手帕擦拭著頭髮,好像生怕手帕會起褶皺損壞似的。

“幸村君……”

千黛想了想,還是提醒道:“左邊的額發上麵有雪水。”

“這裡嗎?”

“並不是,在往右麵一點……”

“……這裡?”

似乎有些笨拙呢……

千黛冇多想得伸出手,觸碰到那被雪水打濕的一縷髮絲,“是這裡……”

那笨拙的手,突然靈巧了起來,恰巧覆在了千黛雪白的手背上。

那是一雙明顯比她的大得多的手掌,就算有手帕的阻隔,那修長的手指還是輕輕地摩擦過她的手背。

她甚至能夠清楚得感覺到那手指上粗糲的繭,還有那明顯高於她的溫度。

千黛觸電似的收回了手。

而幸村似乎並不在意這小小的意外,隻是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了。”

千黛有些氣弱道,原本蒼白的麵容似乎起了薄薄一層粉,碧波盪漾中,飄落了一朵桃花。

好奇怪,明明剛纔還握過一次手,怎麼會有這麼大反應。

“這個手帕等我回去洗乾淨了,再還給林花桑。”

將手帕細細疊好,小心得放入綠色外套的口袋中。

“不需要那麼在意。”

千黛擺擺手,不在乎道。

“那我們回去吧,我在三樓,林花桑呢?”

“我在四樓。”

四樓嘛,看樣子是心臟的問題呢。

幸村精市不動聲色地想,然後溫和得笑道:“那我們離得很近哦,而且正好可以先送林花桑回去。”

“不需要那麼麻煩,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

千黛想要拒絕,卻見剛纔還笑著的少年,突然一臉憂傷,鳶紫色的眸子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低落道:“我以為我能和林花桑成為朋友,畢竟是第一次在醫院裡遇到相性很好的同齡人……對不起,是我冒昧了。”

瘦弱纖細的少年如一朵被風雨澆透了木蘭花枝,看起來挺拔,卻像是馬上便支離破碎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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