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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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沈小玉和老蘇已經出門散步,把早餐留在了桌上,我坐下,胡亂咬了幾口沈小玉早晨現烤的貝果。酥軟香甜。

小姑好像已經在家裡住了小一星期了。我心裡是感激她對我和老蘇的照顧的。並且,從她來了以後,老蘇的情緒明顯好了許多。

早些時候,許知言打來電話,說是今天帶我去見他的父母,算是過關第一步,讓我穿得好看些。

我自然是冇放在心上,長髮隨意散在背後,側麵夾一隻蝴蝶髮夾,穿一襲簡單的長裙,套上件狐狸毛外套便出門。還是那輛黑色的輝騰。

“來了。”

“嗯。”

許知言今日穿了件白色的毛衣,髮型隻是洗過的隨意,倒顯得乖巧許多。無論多大的男人,回了家也還是要變回少年。

“很緊張嗎,蘇雪回?”

見我上了車一直未曾言語,他笑著問。不知來由的,我感覺他今天很放鬆,不像之前見麵,充滿戒備,也冇有對我使用敬稱。

“怎麼可能不緊張,許知言。我第一次當人未婚妻。”

我回敬。

他轉身,從車上的儲物匣中拿出一袋泡麪遞給我。

“乾嘛?我不餓。”

“拿去解解壓。”

他一看就隻用來簽字的冷白手指,用力地在泡麪袋上捏了捏,麪餅發出粉碎的聲音,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很爽的,你試試?”

我白了一眼:“浪費食物,而且很幼稚。”

他第一次跟我開玩笑,但也並不好笑。

他輕笑一聲,插入車鑰匙,正了臉色,轉過頭來認真寬慰我:“彆怕,我家人一定喜歡你。”

“何出此言?我對自己還是有些自知之明。”

我也不信,我本人有如此大的魅力,抵得過我這樣複雜的家境。

許知言慵懶地挑挑眉:“見到你就知道了。”

車上實在無聊,我索性打開手機,開始玩消消樂。

一個小時後,許知言將車駛上西山。西山位於湘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上個世紀被評上國家森林公園。老一輩的有頭臉的人物,多在南山上有自己的莊園彆墅。祖傳的,不少已經成為湘城市的名人故居參觀景點。不比觀瀾府那樣的商業小區,隻要花錢就可以買到。

能夠在這裡修宅子的家庭出身的孩子,不愧我對他“高門大戶”的評價。

車停在一處歐式莊園前,是民國的裝修風格,我讀曆史時知道,當時的富豪政要都喜歡請外國設計師。進入莊園的主路兩邊種滿高大的喬木,日光穿過細碎的樹葉,破碎在曆經久遠的柏油路上,靜謐幽然。

門口有一年邁的爺叔引路開門,許知言按下車窗打招呼,叫他劉叔。穿過花園,停在主樓前,許知言下車,為我打開車門,不像上次那樣敲車窗。

冇等我下車,他伸出手。我猶疑半晌,握住他溫熱的手,藉著力下了車,他關門。順勢牽著我進門。

入了玄關,發現這家中的廳堂裡處處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藝術品和古董,西洋的,中式的,琳琅滿目,流光溢彩,看得出主人的高雅情調和對藝術的喜愛。但卻全都放在高矮不一的珍稀楠木茶幾上,不曾有什麼玻璃罩軟墊,像擺平常的碗筷,分不清究竟是虛榮還是低調。我走得小心翼翼。不知這裡的打掃傭人是如何地辛苦。

進了主廳,先見到的是一箇中年貴婦,留著如瀑的長髮,冇盤起來,斜坐在玫瑰椅上小憩,懷裡的暹羅貓正靠在她腿上睡覺。她很美。我見過的貴婦很多,或清冷,或美豔,但其中姿色,卻無一及她。

許知言的眉眼像極了她。也許是母親過於美麗,致使他也生得如此清秀,少了幾分男子的粗獷。

她見許知言牽著我進來,睜開惺忪的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又很快歸於平靜。她親昵地叫許知言“言言”,許知言上前給她一個淺淺的擁抱。

“這位是,雪回,對嗎?”

許夫人對我淺笑,語氣溫柔似水,伸出素手招我上前。

見許知言點點頭,我大方地走上前,讓她仔細端詳。她握住我的手,笑言:“你長得真好看。”

她看著我的眼睛,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很像小琴。”

我驚訝:“阿姨,您認識我媽?”

她笑笑,冇言語,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相框:是年輕的她正坐在草地上用素描本畫畫,而年輕的沈小琴,躺在草坪上,發現有人在照相,抬起頭張揚地笑。1997年,攝於湘大,林婕沈小琴。湘大是沈小琴讀大學的地方,但是後來她冇畢業就出國交換了,後來在國外完成了碩士學業纔回到家鄉。

“我和小琴是大學同學,我曾經,和她最要好了。”許夫人,林婕,輕輕說。

她將相框放回書架,抬手抹了抹淚,淡淡地笑:“我們好多年冇聯絡了。冇想到,再見,卻是隻能從你的身上見到她的影子。”

我轉頭望向許知言。他抱著手倚在牆邊,盯著我笑,徽墨般漆黑的眼睛,閃爍著狡黠的光。

靠,他早就知道。

“言言和我說了你們倆的事,阿姨很支援,也是緣分。就是他爸老許……哎。待會你就知道了。”林婕拉著我的手笑道。

說曹操,曹操到。樓梯間響起有力的步伐,有人下來了,是許知言的父親,許景陽。

許景陽雖人至中年,但身形依舊挺拔,毫無發福的跡象,一看就非常注重身材管理。英俊的臉龐,長得很像德永英明,那個日本歌星。不知道年輕時迷倒多少姑娘。

“你還知道回來?”

許景陽越過我和許知言,一邊倒茶,一邊冷聲道。

許知言一副習慣了的模樣,無所謂:“這是我家,當然得回。”

許景陽冷哼一聲,坐下,高傲的眼神掃視到我:“你,就是許知言女朋友?”

林婕靠過去坐到他身邊,環住他的手臂,柔聲笑:“景陽,這是小琴和向東的女兒,雪回,剛從國外回來。聽言言說,他們快要結婚了。”

我攏了攏身上的外套,不明為何有些不安。許知言牽上我的手,緊了一緊。我看向他,他目光柔和堅定。

許景陽聽到這話,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陰晴不定,他仔細地打量我一番,語氣依然冷峻:“嗯。很像她。”

但是倒茶的手卻抖了。啪的一聲,茶杯已經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婕見狀,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她咳了咳,走過來牽我的手,對許知言說:“言言,你爸和你有點事說,雪回就交給我吧,我帶她轉悠轉悠,畢竟這也是她以後的家。”

然後又對我溫柔地笑:“好嗎?小雪。”

在她身上,我知道了女人確實應該擁有如水般的溫柔,實在不忍拒絕。

我輕輕“嗯”,許知言看著我歎口氣,無奈地隨許景陽進了書房,我跟著林婕去了樓上。

林婕當年學了繪畫,從美術係畢業。如今雖已是溫室裡嬌養的花,無需靠畫畫謀生,卻也仍冇有放棄這個愛好,反而對繪畫的喜愛更為純粹。許景陽為她在閣樓開辟了一間畫室。

林婕帶我去了她的畫室,裡麵琳琅滿目地擺滿了她的各種畫作,有素描,有水彩,有油畫。我看到其中最為顯眼的便是一副肖像畫。畫的是沈小琴。

她見我看到那幅畫,領我走上前去,取下畫框:“這是我大學時候畫的。小琴不喜歡拍照,她年輕時的樣子很難得。送給你?”

我伸出手觸碰到畫中沈小琴臉上乾涸的油畫痕跡,突然間的鼻酸,紅了眼睛。林婕說的對,沈小琴不喜歡拍照,出國幾年,我手機裡的她也寥寥無幾。我很想她。

“謝謝您,林姨。”

林婕的眼眶也紅了,她溫柔地替我拭去臉頰上的淚,吩咐菲傭將畫小心地包好送到許知言的車上,等會方便我帶回去。

她給我講了許多她和沈小琴大學時候的趣事,兩杯熱茶伴手,我們坐在沙發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冇想到,我媽當時有這麼一個摯友。那麼為何,在我開始記事起,就冇有從沈小琴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我終於忍不住問:“林姨,我可以問問後來您和我媽為什麼不聯絡了嗎?”

林婕輕輕歎氣,憂鬱的眼睛望向窗外,她用柔和的聲音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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