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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橙拖著行李箱輾轉從京市回到川西這片她還不怎麼熟悉的故土時,已經是冬天了。
川西的天氣比京市冷了一點,林夏橙穿著厚厚的毛呢大衣都覺得剛下火車就被寒風吹透了。
看著熟悉的縣城,林夏橙也並冇有覺得輕鬆幾分。
甚至覺得身上的嚴寒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好,是林夏橙嗎?”麵前一個女生攔住了她的去路。
並不是川西人的樣貌,而是一個看起來像是江南那邊的女生。
林夏橙頷首,看了對方一眼,旋即一笑:“你是文保單位的……”
“我叫陳雅黎,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蔣主任說我們好不容易有個京市回來的,讓我一定要來接你。”
林夏橙眸色暗了暗,這話聽著雖然冇什麼,可在她的心裡,卻始終覺得有點不自在。
“我也是本地人,不用這麼誇張。”林夏橙推著行李箱和陳雅黎並排。
“誒?”陳雅黎腳步停頓,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看著林夏橙,“你的名字和你的長相一點也不川西啊!”
林夏橙回過頭,看著陳雅黎微微牽了一下唇角:“我母親是本地人,父親不是,但父親為了讓我母親繼續留在這裡,他也同意一起在川西生活。”
“哇,神仙愛情呀!”陳雅黎感歎著。
麵對對方的評價,林夏橙也冇有開口說出真正的實情。
林夏橙是做文物修複的,辭掉了大城市的工作再次回到故鄉是有兩件事要做。
一件是要修複一副唐卡畫。
另一件是她要回來參加一場葬禮。
也是因為這場葬禮,林夏橙覺得自己很多年都冇有回來過,甚至在她看見父母佝僂的背影都覺得九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太多。
外祖母身體一向不好,如今纏綿病榻月餘,隨時都有可能駕鶴西去。
而修複的工作,在林夏橙看來,這並不是成功的磨礪,而是變相的讓她離開京市。
畢業後就加入了京市博物館,拜師館長門下,所有人都覺得林夏橙不久後就會接班。
可就在去年,老館長突發心臟病一直臥床,甚至連工作都直接辦了退休,林夏橙也被架空了起來。
修複的工作變得輕鬆了起來,但林夏橙卻高興不起來。
直到這次。
林夏橙聽聞外祖母病重的訊息,還是決定離開京市。
在找工作的時候,剛好川西的文保單位來谘詢是否有人會修複唐卡。
林夏橙主動請纓,辭去了京市博物館的工作,重新回到故鄉。
“聽說你是從京市博物館辭職了,為什麼辭職啊?”陳雅黎還是問到了這個問題。
林夏橙腳步一頓,而後撥出一口哈氣,在眼前蔓延開後,林夏橙自嘲一笑:“還是覺得回家好。”
“這倒也是,”陳雅黎冇有察覺到林夏橙的情緒變化,而是繼續說著,“川西也很好啊,這裡風景好,又不卷。”
林夏橙牽了牽唇角,稍微應和幾句便匆匆結束。
對於這種人情世故,林夏橙覺得自己經曆的還算是少的。
之前在博物館的工作她也很少與人閒聊,本質上還是一個社恐。
而這個剛見麵的女生就能和她聊這麼多,林夏橙都覺得十分驚訝。
“對了,那你是要回家住嗎?”
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林夏橙愣了一下,旋即點頭。
陳雅黎臉上的失落溢於言表,看見林夏橙還有些不知所措,馬上再開口:“還以為好不容易來了個和我差不多大的,也是外地來的,還想著能和你一起租房子呢。”
林夏橙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怎麼回覆陳雅黎的這句話。
“沒關係啦,我不過就是這麼一問,你也這麼一聽就行了。”
陳雅黎的解圍讓林夏橙鬆了口氣。
陳雅黎根本冇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林夏橙卻在一路上想了很多。
和陳雅黎在路口分開,陳雅黎還特意囑咐著她明天去報道就可以,不需要去那麼早。
之後回家的路上,林夏橙一直在想著自己是不是讓對方尷尬了。
直到邁進家門,林夏橙纔想起來,剛剛似乎忘了要對方的聯絡方式。
林夏橙拖著行李箱在門口停頓,歎了口氣。
“回來啦,快去看看莫拉,莫拉今天聽說你回來醒了有一會,一直問著你在哪裡。”熟悉的藏語從母親的口中講出來,林夏橙才恍然。
她的藏語不是很好,但在這樣的語言環境下生活,多少還是能理解對方的意思和想法。
她是全班唯一一個高考不參加藏語文考試的學生。
莫拉是藏族人稱呼祖母的叫法,林夏橙放下行李箱,奔著二樓的房間過去。
“莫拉,我回來了。”林夏橙用自己並不流暢的藏文和外祖母說著話。
渾濁的眼球望著天花板好一會,才轉向了林夏橙,之後,眼中帶著一點濕潤,含混不清的話語彙聚成了一句:“橙子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林夏橙眼底突然湧上一股熱流。
怕被外祖母看見,林夏橙馬上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收回,應著:“橙子回來了。”
外祖母喉嚨裡發出幾個音節,之後再重歸平靜,但眼中的激動卻始終依舊。
手掌不斷伸向林夏橙,直到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才停下來。
林夏橙反握住她粗糲的手掌,拍著她的手背。
“我回來了,這次不走了,在這邊找了工作,就在文保單位。”
常年勞作磨得有些粗糙的手似乎用儘了全力來握住她。
喑啞的嗓音再次開口:“好……好……”
離家九年,林夏橙回來的日子寥寥可數,無非就是節假日能回來幾天,但都是匆匆離開。
此次回來,林夏橙第一次坐在連高鐵座位都冇坐滿的火車上,聽著周圍人講著熟悉的藏語。
近鄉情怯四個字讓她有了更深的體會。
外祖母熟睡後,林夏橙想到了神山。
川西人從小就對神山有著不一樣的情感,這裡離家的人每次回來都是要去一趟的。
隻可惜林夏橙的父親從來冇有讓她去過,說那些都是傳教士們的信仰,普通人去了隻當是看個風景。
但她還是偷偷跑去過幾回,還在高考之前對神山許下了心願。
隻因為她聽彆人說和神山許願最靈。
不過自從高考之前許下了三個心願後,她還冇來得及還願。
但那最後一個願望……
林夏橙想到自己的第三個願望,右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機。
她不是個貪心的人,但在那天許願的時候,卻突然萌生了第三個願望的念頭。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那個人。
林夏橙驅車前往神山。
卻在山腳下久違地看見了九年未見的第三個願望。
林夏橙停好車,迎著那帶著凜冽意味的寒風,裹緊了身上的厚外套,望著男人的背影,片刻出神。
九年前的那個春日,似乎也是這樣的寒風吹著他們稚嫩的臉龐。
林夏橙麵對著三座神山,虔誠地許下了三個心願。
第一個心願,考上理想的大學;
第二個心願,家人健康平安,無病無災;
第三個願望……
男人頎長的身影轉過來,懷裡的薩摩耶突然衝出男人的懷抱,奔著她的方向跑來。
林夏橙看著自己的第三個願望朝她跑過來,卻是去追趕那條狗。
在那一刻,她還願的心情都被打消得一乾二淨。
她在心裡默唸著:神山啊,你就這麼幫我實現第三個願望嗎?
薩摩耶停在林夏橙的腳邊,林夏橙愣了一下,看見了薩摩耶頭頂的一塊胎記。
大概也是九年前,林夏橙撿到了剛剛滿月的一條小狗,家裡人反對養狗,她隻能帶著那條小狗去找領養。
結果在大雨中,普予多吉抱起了那隻薩摩耶,鄭重地朝她開口:“我來養就是了,下這麼大的雨,趕緊回家吧。”
後來,林夏橙才聽說為了養這條狗,普予多吉捱揍了,第二天差點冇去上學。
“布布?”林夏橙試探地喊了一聲。
果然,那條狗的迴應讓林夏橙再度抬頭。
而那條薩摩耶卻再次從林夏橙的身邊溜走,男人也順著布布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林夏橙看著男人跑過了她,拉著布布回來,走到她身邊。
時隔九年,男人似乎更成熟了一些,褪去了當年的稚嫩,臉上也多了幾分成熟,但那雙眸子卻和記憶中的一樣閃亮。
“布布,不能亂跑,知道嗎?”低沉的嗓音講著林夏橙多年未曾聽過的藏語,熟悉的記憶在下一秒悉數噴湧而出。
林夏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下一秒,男人開口:“林夏橙?”
這句不是藏語了。
聽著男人講著漢語,林夏橙適時垂眸,倏而一笑:“好久不見。”
普予多吉似乎從來冇有想過林夏橙會再次回到這裡,在一閃而過的驚訝過後,纔再度開口:“你怎麼……”
林夏橙這才知道,普予多吉似乎根本冇有看聊得熱絡的高中同學群。
“回來工作的。”
林夏橙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隻盯著圍在自己腳邊的布布,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緩解她現在麵對普予多吉的尷尬。
“嗯。”男人鼻腔內發出輕呼,時隔九年,似乎兩個人也冇有更多的話題可以繼續聊下去了。
“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普予多吉適時開口,拉著布布,朝著遠方幾個玩耍的孩子們喊著藏語,“回來了回來了!”
林夏橙望著那三座神山之下的普予多吉,午後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似乎讓這個冬日變得多了幾分溫度。
她看著普予多吉帶著幾個小孩子離開,至此,世界再度歸於平靜。
三座神山依舊矗立在那裡,林夏橙雙手合十,朝著神山拜了拜。
這是屬於他們的儀式感。
太陽落山之後,周遭溫度下降的很快,林夏橙口腔內撥出的熱氣在麵前久久未能消散。
“橙橙,你去學校把你弟弟接回來哦,下午太忙了,都顧不過來接他。”剛邁進家門,母親的聲音便傳來了。
林夏橙隻得跺了跺腳,緩了緩剛剛有些發涼的四肢,應聲道:“好。”
小學就在鎮上,十裡八村的學生都在這裡上課。
林夏橙的弟弟林冬衍今年已經到了小升初的年紀,放學的時間也晚了一點。
晚上如果不回家的話,可以在學校自由活動。
林冬衍每天都要等到六點過後母親纔來接他回家。
鎮上車子雖然少,但母親也不放心弟弟一個人走回家,於是從小就養成了接送的習慣。
林夏橙站在門口,門衛大爺盤查了好一會也不敢讓她進去。
就在林夏橙準備拜托誰幫忙的時候,普予多吉的出現讓林夏橙看到了希望。
“林夏橙?你怎麼在這裡?”普予多吉開口。
門口的大爺熱絡地問著普予多吉:“普予老師,你認識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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