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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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布店老闆娘立在門口,身後一片片綵綢有如旌旗飄飄。其人一身碎花,麵色紅潤,喊起話來中氣十足,尾音嫋嫋,讓人深切地懷疑她是半路出家,開店前大約是個唱戲的。

第12章

生意經

被如此聲音裹挾著,潘小園不停也說不過去了。大嗓門老闆娘殷切招呼:“娘子要做過年的衣服,到俺這邊來準能找到最好的!——這匹,東京最新流行的纏枝水林檎大花兒,有名號,喚作‘綠肥紅瘦’,最趁娘子這頭黑油油頭髮!價格麽,娘子今日是稀客,大姐姐給你打個八折……不喜歡?看看這款‘燎沉香’……”

潘小園問出了一尺布的價格,冇誌氣地決定還是找藉口遁走。打了個哈哈:“那個,奴今日還有事……”

大嗓門老闆娘顯然不給她這個台階,十分善解人意地笑吼道:“娘子今日是不是冇帶夠錢?冇關係,可以先賒著嘛……”

潘小園強笑道:“那多不好,多影響你們生意……”

一麵將那款“燎沉香”瞟了最後一眼,一麵逃似的離開布店,暗暗決定,若是以後能攢夠錢,一定要殺回來買買買。

布店老闆娘暫時安靜了一陣,於是街上諸般聲響重新浮了出來。在一片烏央烏央的嘈雜中,潘小園終於辨認出了一個熟悉的而聲音:“炊餅哎——炊餅——今早上剛出爐的新鮮大炊餅——”

趕緊提了籃子,走到牆根底下,張眼望過去。武大已經收拾好了擔子,沿街踱步,笑眯眯地喊上了。

都說專注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再加上潘小園眼下心頭舒暢,她居然頭一次覺得,武大的臉看起來也冇那麽討厭嘛。

隻見武大笑容可掬地招待來往客人,一手收錢,一手掀開擔子蓋兒,撈出白白的炊餅。這兩隻手左起右落,右起昨落,行雲流水,十分熟練。他拿炊餅的時候,手裏墊著一方白帕子,以免沾了銀錢的手指頭和食物直接接觸——這是潘小園死乞白賴要求他加上去的。

便有人問他,為什麽今天手裏添了個白帕子。武大嘿嘿嘿笑著,隻是答:“我渾家讓拿的,乾淨,嘿嘿,乾淨。”

不少買主大概都是出外買早點,急匆匆走過來,湊頭到擔子裏看看他的炊餅。有不少卻又搖搖頭走了,轉而在旁邊的湯餅鋪,要麽就到另一側的煎點藥茶攤子上落座,熱熱的喝一碗。有那些走得急的,趕時間,才快速買幾個炊餅揣懷裏,邊走邊吃。有時候,買了兩個炊餅當主食,又坐到旁邊的鋪子裏,點菜去了。

偶爾,還能遇到大戶人家裏派出來跑腿的小廝,一買買走十幾二十個,作為一大家子的早飯。武大這時候一張臉簡直笑出了一朵花,極儘殷勤,小短腿像裝了風火輪。可惜這樣的買賣並不多,大多數時候,還是零售多於批發的。

潘小園默默觀察著,調動以前大學選修的經濟學知識,大概能明白為什麽武大的生意遲遲火爆不起來了。

第一,武大的炊餅並非縣內百姓的“剛需”,也就是說,可替代的商品太多。左有湯餅鋪,右有餶飿鋪,餛飩攤,肉餅攤,還有街上那一連串的茶樓酒樓,都是他有力的競爭對手。和那些湯湯水水的豐富早飯相比,武大的炊餅唯二的優勢,就是價格便宜、便於攜帶。而這兩個優勢又不是他獨攬的——缺乏核心競爭力。

第二,價格低,意味著利潤空間也低。回憶現代社會裏,專門賣饅頭的小販哪能活得下去?白饅頭都是依附在大型副食店裏,作為連帶產品銷售的。武大的產品種類太過單一,產品技術含量不高,除非大規模生產,否則很難形成產業競爭力。而家裏那個小小的手工作坊,靠他一個人,怎麽實現批量產出?

第三,市場遵從二八定律:百分之八十的炊餅,都是百分之二十的顧客買走的。這部分“大客戶”,武大卻冇有和他們形成固定的供需關係,總是處於等生意上門的狀態。而其餘百分之八十的零買客人,儘管隻是十文八文的交易量,武大卻對他們重視得過分,經常為了多賣出一個炊餅,走街串巷,走到人流稀少的小街坊裏去。

綜上,如果武大隻有做炊餅的手藝,那麽他最好的策略,是和大戶人家、茶樓、酒樓合作,成為他們專門的主食供應商,做批發生意;如果武大依然想挑著擔子上街零售,那麽他的產品最好多樣化、高階化、價格高低不等,以吸引不同層次的顧客——人家好不容易出一趟門,就為買兩文錢的炊餅?那時間成本可都不隻兩文錢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解決賒欠問題。古代老百姓冇有理財觀念,不知道金錢的時間效用。譬如賒欠一百文,一個月後還賬,仍然是還一百文。武大相當於給全縣的百姓發放了或多或少的無息貸款,而他自己的現金流卻受到極大的製約——能盈利纔怪。

潘小園暗暗歎了口氣,心中慢慢梳理出一套方案。眼下自己尚且冇有能夠自力更生的手藝,要賺錢,也隻能幫扶武大了。而賺錢的法子,自己冇試過,也不知在這裏管用不管用。

等武大賣完炊餅,帶著寒氣回家,開門便是一激靈。屋裏一股子乾燥的煙火氣,火盆生得正旺,便像是專門等他回來一樣。老婆潘金蓮坐在堂屋中央,目光盈盈。

武大一看她的模樣就酥了,連忙道:“娘子……”

潘小園開門見山地說:“大哥,今日我和鄰居一位大嫂閒談,她一個外地親家的遠方侄子是在東京做生意的,賺得家裏金山銀山。她跟我聊了半日的生意經,說你這樣做買賣來錢慢,須得想個改進的法子。”

杜撰出一個朋友的親戚的親戚,增加話語的權威性,同時也免得武大質疑自己的經濟頭腦是哪來的。

可是武大卻不解她意,放下空擔子,賠笑道:“娘子是嫌我賺得少了?咱們本分老百姓,來錢慢是應該的,來錢快纔不正常。咱們可不敢去做什麽大手筆……”

潘小園忍不住想翻白眼。安於現狀,冇有一點進取心!

還債。攢錢。離婚。這三個念頭拿出來曬一曬,便重新有了耐性,慢慢哄他:“咱們不是要趕快把欠債還清嗎?還了債,最好還能把這房子買下來。買下了房子,就不用交那一個月兩貫錢的房租啦。再說,咱們現在月月要靠叔叔賙濟盤纏,要是傳出去,鄰裏間還不笑話咱們?趁現在多攢點錢,以後萬一有個小病小災、紅白喜事,家裏也好支吾,對不對?我現在有個法子,不用投機倒把,每日照常出去,卻能讓你每天多賺一倍的錢,不用再動老本——你乾不乾?”

這一連串的洗腦式問句下來,武大這纔有點明白,眼睛微微放光,重複道:“不用投機倒把,不犯法,還能多掙錢?”

“對,每天還照常出去,該賣多少炊餅,就賣多少炊餅,隻是有一樣……”

武大有點來興致了。什麽都照常,還能多賺錢?這是哪門子秘籍生意經?

豎起耳朵聽。隻聽到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漲價。”

武大就算智商再不靈,這時候也忍不住反駁道:“這可使不得!炊餅一直是兩文錢一個,價錢高了,大家可要惱我!

潘小園不慌不忙地笑道:“當然不是平白漲價,而是要做出值那個價的炊餅。”

武大愣了,這句話有些超綱,他不能理解了。

潘小園依舊耐心,起身從窗邊架子上取下一個小油紙包,打開來,裏麵油油亮亮的,一塊白得發膩的豬油。由於天氣嚴寒,一點也冇融化,圓圓的一大塊,比平常百姓家裏儲備的要大上好幾倍。

“這是我今日經過屠宰鋪的時候,賤價買來的,”北宋時期還冇有精煉植物油,老百姓做飯時多用豬油,價格也不算太貴,“將它揉在發麪團裏,蒸出來的炊餅就會又白,又軟,又香。”

在網絡上看過那麽多烹飪食譜,自己又親手實踐過不少次,這點信心潘小園還是有的。

武大顯然也覺得有道理,不由自主點點頭,又馬上說:“可是豬油畢竟還是要錢的……”

“以後你上街,便賣這種蒸出來的豬油炊餅,和尋常炊餅區分開來,三文錢一個。”

武大瞠目結舌,連連搖頭,顯然也覺得這種定價太心黑了。就這一小塊豬油,攤到每個炊餅上,不過一個小指頭那麽大點,就能漲一半的價?

潘小園不理會他的質疑,一口氣說道:“當然,咱們是老實的生意人,不是利慾薰心的奸商。這三文錢的炊餅,若是客人肯付現錢時,便依舊照兩文賣;若是要賒賬,以後還錢的時候,便要付三文的全價——豬油炊餅呢,也不虧吧?”

她已經深思熟慮過。陽穀縣人民不可能一朝改變賒賬的習慣。若強行讓他們還清所有的欠款,肯定民怨沸騰,武大的生意一天都做不下去。因此退而求其次,用“折扣價”鼓勵顧客現金消費——要賒賬,就要接受變相的提價。肯付現錢的客人,同樣的兩文錢,就可以買到升級版的豬油炊餅,算是賺到了呢。

武大顯然冇能理解其中的道理,隻是反反覆覆的說:“炊餅一直是兩文錢……漲成三文,冇人會買的……”

潘小園微笑:“明天,你這樣試試。”

武大還是不太相信,但他已經習慣對娘子言聽計從,終於決定試一試。當晚,試著加入豬油和麪,蒸了一小籠炊餅,果然又嫩又香,賣相也提升不少。潘小園這顆心算是放下了。

兩人頭一次融洽地吃了頓晚飯,還聊了幾句家長裏短。武大覺得,娘子這是真的收下心來,一心一意跟自己過日子了。

第13章

新品上市

次日,天高雲淡,百裏暖陽,宜開市交易。

潘小園早早起床,幫著武大蒸了十扇籠豬油炊餅,自己先抓走一個當早飯。這裏的老百姓都是一日兩餐,但她卻始終不太習慣餓著肚子熬一早上,因此起床後總要找東西稍微填補幾口。

然後,用雜貨鋪買來的豬鬃毛牙刷,來一發不倫不類的口腔護理。尋常百姓冇有保養牙齒的習慣,據說大戶人家裏會用楊柳枝、鹽一類的東西清潔牙齒,可這些東西民間哪裏去尋?潘小園看到雜貨鋪裏有賣清理銀器的豬毛軟刷,便順手買來,自己加了個柄,做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小牙刷,先湊合用著。武大問起來,就說過去在張大戶家裏,生活講究著呢。你想不想試試?不想?那算了。

這邊廚房裏熱火朝天。武大其他方麵也許樣樣不行,但做炊餅絕對是一等一的老手,今天這豬油炊餅出鍋,比第一次試驗又改進了許多,麪皮兒也不互相粘連了,鹽鹵也用得少了四分之一,出來的香氣更純正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縣衙門口的空地。武大扯著嗓子開始喊:“炊餅哎——又香又軟的白麪豬油蜂窩眼兒大炊餅——都來嚐嚐哎——”

再普通的產品都講究個包裝,越高級的食品名字越長。潘小園前一夜就讓武大把“白麪豬油蜂窩眼兒大炊餅”的名號背得滾瓜爛熟,並且花了一頓飯時間,訓練他昂首挺胸的自信形象。

儘管如此,第一天不按常理出牌,武大那副自信的麵孔下麵,豆子眼兒裏還留著一點點難為情,臉膛也微微發紅。好在天氣乾冷,街上走著的平民路人,十有**也雙頰頂著高原紅,不獨他一個。

炊餅攤旁邊立刻形成了白白的熱蒸汽。武大的新式叫賣法果然很快引來了第一個買主。武大抬起頭,憨笑著招呼道:“馮大娘,嘿嘿嘿,你老身子安健?”

那叫馮大孃的老太太滿臉褶子的笑道:“大郎今兒賣的不是炊餅,倒似是官家中秋宴席上的水晶駝峰糕兒了!”說著湊過去,揭開籠蓋子看。

武大連忙比劃著介紹:“這是俺娘子新琢磨出來的做法兒。用了那麽一大塊豬油,白麪發起來,比平時要大上一圈兒,你看看這軟……”說著說著,還是口齒不太利索,那馮大娘已經拿起一個炊餅,捏在手上細看,武大也忘了攔她。

那馮老太太還問呢:“這是你娘子教你做的?”知道些武大娘子的底細,心想不愧是大戶人家使女出身,學的手藝還挺精細,無怪人有錢人家的員外老爺都個個唇紅齒白的,每天吃的都那麽講究!還豬油、白麪!

在現代人眼裏,豬油兩個字聽著就不健康。但古代老百姓生活水平有限,平日裏哪有機會天天大魚大肉,炒菜做飯裏用上點兒豬油,就是一頓肥美的葷腥。那馮老太太一聽到“豬油”兩個字,便是滿口生津,舌頭悄悄卷巴卷巴,想起了上個月生日那天,兒媳婦孝敬自己的蔥花豬油長壽麪,現在還唇齒留香呢。

潘小園立在街角,不斷朝武大使眼色,用口型給他做場外指導,武大纔想起來什麽,賠笑著繼續介紹:“那個,咱們小本生意,可不敢省原料和人工,酵子和鹽鹵都是自家製的,那豬油是昨天王屠鋪子裏拿來的新鮮貨,化在炊餅裏,又潤嗓子又飽肚,吃一個,一上午不餓哩!吃兩個,頂一天……”

馮老太太也冇多聽,自顧自地說:“一個炊餅還弄出這麽多花樣兒來,大郎給來五個,回去我給孫子嚐去,哈哈哈!對了,今兒的菜錢不巧剛都花了,先記我賬上……”

一麵說,一麵就伸手去撈炊餅。潘小園連連朝武大使眼色。武大趕緊撲上去,蓋子改好了,嘿嘿嘿賠笑著道:“大娘明鑒,俺今日這炊餅,由於原料比較貴,小人本小利薄,那個……那個……嘿嘿,要賣三文錢一個。”

最後幾個字的聲音越來越小,那語氣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而馮老太太一聽“三文錢”,那雙眼睛立刻瞪圓了:“什麽?!該是兩文啊!大郎你可還冇睡醒呢!這青天白日的縣衙跟前,你問問那衙門裏的老爺們,炊餅哪有賣三文錢的!”

氣勢上高下立判。武大分辯道:“那個,俺的炊餅是豬油、白麪……俺娘子說,一定要賣三文錢……”

一氣餒,不知不覺就推卸責任,把老婆供出來了。潘小園在旁邊聽得實在起急,隻好從牆根裏出了來,扯出一個微笑,朝馮老太太行一個禮,說道:“大娘萬福。”

馮老太太抬頭一看,眼睛花了一刻。早聽說武大娘子是個有姿色的,誰料想居然比南門胡員外新娶的小妾還標致。武大這小夥子,前世修什麽了?

一愣神的工夫,潘小園已經麵帶微笑地開口:“大娘稍安勿躁。我們這炊餅賣三文錢不假,但是大郎說了,今兒個頭一天新貨發市,圖個吉利,隻要大娘付現錢,我們就還按原價兩文錢賣,讓大娘占這個便宜。大娘要是覺得吃不慣這豬油的炊餅,也可以買原來的那種,價格也是兩文。大娘隨意挑。”

說畢,手上籃子蓋兒一揭,裏麵堆著昨天賣剩下的十幾個尋常炊餅,早上略微熥了一熥,讓她帶了出來。雖然也是溫的,但顏色發黃,質地發硬,跟旁邊新蒸出來的白胖胖豬油炊餅一比,就是武大和武鬆的差別。

馮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相信這兩種炊餅是賣一個價兒的。籃子裏的尋常炊餅她認得,向來是賣兩文的;再轉轉眼珠,那擔子裏豬油炊餅的價值,顯然要超過兩文錢。

這時候又有兩三個人聞聲而來,看看潘小園手裏的尋常炊餅,又看看武大擔子裏的豬油炊餅,紛紛好奇問:“大郎,你這是玩什麽花樣兒呢!”

潘小園讓武大趁熱打鐵,朝幾個人重新介紹了一下豬油炊餅的用料和營養價值。自己伸手從擔子裏摸出一個,掰一小塊,大方遞給馮老太太:“大娘,嚐嚐,嚐嚐嘛。”

武大看她居然把三文錢的炊餅隨便讓人嚐,眼睛裏全都是捨不得,又不敢出言製止,委委屈屈地立在那裏。

潘小園卻知道,免費品嚐是推銷新產品的不二法門。況且吃人嘴軟,嚐過了轉身就走,未免就顯得不夠意思,尤其是這麽多人在場,誰好意思先抹嘴走人?

馮老太太一愣,見潘小園點了點頭,才眉花眼笑地接了過去,一塊炊餅放在冇牙的嘴裏咂摸咂摸,好像還真比以往的炊餅多些滋味。

另外兩三個人也忍不住接過來,一人嚐了一小塊。一個家丁打扮的就問:“這種炊餅,也是兩文?”

武大這下會接話了:“嘿嘿嘿,隻要現錢付清,就是兩文錢的折扣價。要是……要是大哥賒賬,那……那……”

還是不好意思往下說,但對方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爽快抓了一把錢出來:“數二十文,給我裝十個!”

武大高興得手舞足蹈,麻溜兒的給數了十個炊餅,接過錢,千恩萬謝的把人送走了。又回頭朝潘小園得意地嘿嘿笑了好一陣,意思是娘子的法子果然管用。

有時效性的促銷纔是好促銷。方纔潘小園不經意間透露出今日“頭一天新貨發市”,纔有這種驚喜折扣,以後不定哪天就冇了。再者,都知道武大頭腦缺根筋,這麽便宜的買賣,多半是他腦子一熱,無意為之。不定何時緩過神來,折扣就取消了。因此那家丁也不手軟,便宜先占了再說。拿了炊餅,道謝走了。

另外一個客人也不好意思轉身離開,摸出兩文錢,買了一個豬油炊餅,拿著邊吃邊離開。

馮老太太將嘴裏的炊餅咂摸完了,想轉身又不好意思,將潘小園上下打量了好一陣,才笑道:“哎呀呀,好吃是好吃,我倒想買個一扇籠家去呢。大郎娘子今日拋頭露麵都出來了,多難得!本應照顧一下你們的生意。可惜可惜,今天身上竟冇錢了。早知道大郎今日賣這等上等好炊餅,我方纔就該少買兩把蔥呢。”說到最後,倒像是怪武大冇有事先宣傳了。

潘小園微笑道:“大娘賒賬也無妨,但日後還的時候,可就得按三文一個算啦。”

馮老太太麵露難色,裙子底下一雙腳左挪右挪,最後還是老下臉皮,揮揮手,“我明日再來,明日再來。”說畢,抱著手裏的籃子,一扭一扭的走了。

武大急得抓耳撓腮。潘小園可淡定多了,笑道:“大娘慢走。”

忽然聽到身邊有人一嗓子叫了一聲,聲音粗得讓人嚇一跳:“瞧瞧,讓人白吃了吧。那個老孃們,出了名的鐵公雞,她纔不會明天再來呢,你們虧啦!”

第14章

鄆哥

潘小園轉頭一看,隻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跟自己差不多高,一頭亂蓬蓬油膩膩的黑髮,梳著兩個鋥亮小鬏兒,全身包在補丁厚衣服裏,胳膊上也挎著個籃兒,正笑得開心,往武大的擔子裏指指點點呢。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值變聲期,聲音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臉上又還冇褪去稚嫩,一笑,兩個酒窩兒。

武大顯然認識這孩子,嘿嘿嘿的搓著手,笑道:“鄆哥兒!今日又出來賣什麽啦?”

潘小園一個激靈,登時對這孩子肅然起敬。鄆哥兒,不就是後來智鬥王婆,幫著武大捉西門慶奸的那個小猴子嗎?本身姓喬,因為是在山東鄆州生養的,就取名叫做鄆哥。這孩子聰明伶俐,每日隻在縣前這許多酒店裏賣些時新果品,養活老爹。

鄆哥聽了武大問話,冇有立刻回答,而是昂首挺胸,揚著下巴,伸手抹平了鬢角幾根不聽話的頭髮,腦袋一甩,抬頭凝望著風吹雲動,變幻出各種形狀。

半晌,才煞有介事地說:“天色寒冷,適宜蒸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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