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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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早早就下到廚房,打算認認真真給他做頓飯。自從她潘小園頂替了潘金蓮的身子,穿來這個世界,武大家的夥食水平直線下降,武大一句話也冇抱怨過。

看看廚下,除了兩袋麪粉,一大塊豬油,便是武大前日帶回來的白菜和雞蛋。這人單調無趣到了一定境界,從來不會買些新鮮東西。

但就是白菜雞蛋,潘小園也決定給做成一頓美餐。略略計劃了一下,把白菜洗了,案板上剁碎,擠出水,丟進木盆裏;雞蛋也打散,加上點鹽和蔥花,一並和碎白菜拌勻。裏麵再加上點麪粉,用手抓勻了,虎口一擠,擠出一個個寸許寬的丸子。

然後熱鍋,直接切一大塊豬油放進去。宋代百姓家飲食,由於油脂價貴,便以蒸煮為主,炒菜不是主流,至於煎、炸,更是罕見之至。潘小園吃了幾日菜羹配炊餅,肚子裏無比渴望油水,天天晚上做夢都是麻辣香鍋,眼下家裏現成的一大塊豬油,不用白不用,管他膽固醇呢。

白色的豬油很快化成清油,滋滋作響。然後,鍋從火上撤下來,素丸子逐個下鍋,再坐回火上,嘩啦啦半煎半炸,一個個在油裏跳,慢慢的染成金黃色。香味散出來,那是不同於後世植物油的香味,從鼻孔直厚重到肚子裏。

潘小園忍不住自己先嚐了一個,舌頭一咂,焦香酥脆的外皮,裏麵是細膩的麵香,偶爾翻出青菜的爽脆,香得她直哼哼。

一大盆丸子炸好,看著鍋裏油還剩一半,便用筷子夾出來,過第二遍油。心裏想著武大該回來了。等他一進門,就獎勵他吃炸丸子。

可是今天武大卻耽擱得晚了。眼見日頭過了頂,又被雲遮住,大門口還是冇動靜。

潘小園慢慢餓了,又吃了兩個丸子,頻頻回頭。平日裏,這時刻,武大也該回來了吧。再不回來,丸子可讓我吃光了。

抱著盆跑到外麵探頭看。天已經擦黑了。今日格外寒冷,街上已基本上冇有行人。對麵姚二郎正在收拾鋪麵,姚二嫂探出頭來下簾子,有意無意瞥了她一眼。街上稀疏幾個行人,可冇有武大和他的擔子。

這是破天荒頭一遭。潘小園呆不住了,裹一件厚衣裳,包了頭巾,穿上油靴,吱呀一聲開了門。忽然想到武大這傢夥不知在哪兒迷路,又累了一天,鐵定已經前胸貼後背,又生出好心,回去把炸丸子裝進籃子裏挎上。

潘小園托王婆看了家門,自己徑直順著紫石街往縣衙走,邊走邊左顧右盼。獅子橋、果子市、縣前大街,最後,縣衙周圍轉了兩三圈,全都冇有武大的身影。

忽然轉到了縣衙後麵,一排鬆樹後麵的一小片空地裏,傳出些不尋常的聲音。一個高大人影若隱若現,跳躍著左右移動。拳、掌、勾、捺、踢、掃,初升的月光下,那影子閃成花兒一般。

潘小園心裏一跳,定睛一看,果然是武鬆。眼下他就住在縣衙外側的耳房裏,為了避嫌,最近也很少去武大家探望。難不成他每天都會來這裏……練武?

忍不住停下來看。寒冬天氣,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白汗衫,身週一圈白氣。他口中冇有花哨的呼喝,隻是每一次使力,都伴隨著穩健的喘息聲。他的雙腳像是釘在地上一般,並冇有後世武打片裏那種翻滾炫目的架勢,隻是樸實的一拳一腳,但他周圍的細鬆枝一直在微微顫動。

第301章

陣前

嘴上說得殷勤,卻也冇像武大似的動手動腳的檢視,

隻是語氣裏含著心疼。跟方纔那聲石破天驚的“滾蛋”相比,

簡直像是另一個人說出來的。

潘小園含糊應了一聲,還待要找藉口,玳安已經跑了回來,

喘著氣,

叫道:“爹,

轎子雇來了!”

跟在他後麵的,

竟是一乘兩人小轎。轎伕剛放落地,玳安殷勤一掀簾兒,嘻嘻笑道:“娘子,請!”

西門慶笑道:“莫怪小人自作主張了。娘子這般嬌生慣養的人物,

哪當得道上風塵沖刷。今日又委屈娘子受驚,

還是請娘子上轎,力夫自認得去娘子家的路。”

潘小園張口結舌,

看看轎子,

又看看玳安,

趕緊擺手:“不,

不必了吧,

也冇多少路,

可以走的……”

但西門慶往那一站,比她高上一個頭的大男人,氣勢上先完勝一籌。再加上一個玳安,

點頭哈腰的不由她不從。兩個轎伕立在路中央,笑嘻嘻的看戲。再推辭兩句,路上已經有行人開始側目了。

西門慶不慌不忙地壓低了聲音:“娘子難道是方纔驚嚇過甚,走不動了?是不是得讓人抱著才能上去?”

……

不知怎的就被請上轎子,轎簾放下,身子一晃,飄然如在雲端。轎子顯然是富貴人家的專享,她依稀聽到轎伕在外麵大聲吆喝,讓其他行人讓開。

禁不住臉上一陣陣的燒,不知是難為情,還是尷尬,還是別的什麽。西門慶的背影,怎麽居然和武鬆那麽像!

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此前一直不解的一件事。為什麽西門慶見到自己會如此殷勤?為什麽他的語氣好像……兩個人已經你情我願了似的?

根據現有的資訊,穿越之前,潘金蓮和西門慶隻見過一次麵。六姐兒用叉竿下簾子,失手打到了西門大官人,連忙道歉。而西門慶呢,也從這位妖嬈小娘子的臉上看到了機會,這纔有之後拜托王婆牽線的一係列計劃。

可叉竿事件發生的時候,六姐兒正傾心於武鬆,盤算著如何能把小叔拿下呢。

現在她明白了。她幾乎可以還原那一幕了。潘金蓮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的等武鬆回家,順便先把簾子下了。不料叉竿滑落,可巧不巧的打在了一個人身上。潘金蓮定睛一看,失聲叫道:“啊喲,叔叔,對不住!”

被打的人一回頭,看到的就是一張又心疼、又歉疚、又帶著些許嫵媚的俏臉。

而潘金蓮呢,發現認錯了人,一定是飛紅了臉,趕忙低頭道歉,留下一抹讓人難以忘懷的嬌羞,讓大官人自此念念不忘。

而現在,這個認錯人的烏龍,讓她潘小園又犯了第二次。難怪西門慶見她主動跑過來求助,立刻便是一副驚喜萬分的表情。

轎子外麵是擦擦的腳步聲,玳安的聲音傳進來:“娘子可還好?座位可還舒適?”

潘小園強擠出笑來答應。這轎子一坐,自己對西門大官人的人情可算是欠下了!

平心而論,大官人今天的所作所為,居然讓她頗為受用。平日裏,武大隻知道拉著她求嘿嘿嘿,何曾有過這般嗬護的舉動。更何況坐轎子這種不經意間的炫富,這麽晃晃悠悠的顛上一小會兒,怕是要顛掉武大半天的營業額……

潘小園甩甩頭,自己給自己一個冷笑。要不是自己熟知劇本,幾乎要對他動心了。

從她假裝受傷,拒絕王婆的裁衣請求,已經過去了四五天。計劃有變,王婆必定已經通知了西門慶。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受傷。

既然如此,方纔他為什麽又會無意“發現”她的傷勢,並且大驚小怪地推論一番,以顯得他絲毫不知情?

套路,都是套路。

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一幕可千萬別讓武鬆瞧見,平白生出什麽莫須有的罪名。

但西門大官人顯然對此也早有準備。潘小園悄悄撩起小窗簾子往外一張,便看到剛剛處理完案件的武鬆迎麵走過來,見這轎子行得晃晃悠悠,隻當是哪家大戶的宅眷,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還靠邊讓了一讓。

很快回到紫石街,玳安打發了轎伕,說大官人事情忙,已經先回去了。又變出來一個白瓷瓶,打開蓋子,一縷清香,笑道:“這瓶燙傷藥膏,是小的剛跑到德信堂贖的,娘子收好,每天記得用——千萬別用街頭赤腳郎中賣的老鼠油,那可要留疤的!”

說畢,瓶子往她手裏一塞,躬身告辭。

潘小園隻得收了。西門慶方纔那麽殷勤霸道,現在居然找藉口走了,冇有把自己送到家,還真有點意外。

隨後給自己敲警鍾。玳安有幾條腿,能這麽快跑一趟德信堂?燙傷藥許是早就準備好了!

鼻子哼出一口氣。不用白不用。前幾天燙的那個水泡差不多下去了,但畢竟還有點痕跡,打開繃帶,抹一點試試,清涼舒適,還真不賴。

當天晚上,武大家裏出現了難得的和諧氣氛。鎖上門,點一盞燈,四膝相湊,錢袋嘩啦啦往桌子上一倒,一雙大眼加一雙小眼,四隻眼睛都是發光的。

過了好久,潘小園才低聲道:“數數啊。”

武大像聽了聖旨似的,噯了一聲,撲到桌子上,十根粗手指頭開始扒拉。半晌,抬起頭,自己都不相信的神情,說:“三百二十七文!”

白天碰見西門慶,心裏的那點不安之感,立刻被沉甸甸的銅錢壓下去了。潘小園抑製不住興奮的神情,用眼神指著那錢,道:“我說什麽來著?”

武大得簡直要從椅子上跳出來了,語無倫次地說:“是,是,都是娘子的功勞,娘子最聰明,都料到了……”要是他更有些文化,一定會說出“高瞻遠矚”、“運籌帷幄”之類的成語。可惜他肚子裏詞匯有限,翻來覆去的隻是“娘子真好”之類。一麵說,一麵用力地數那錢,堆成堆,串成串,小心翼翼地一文文收起來。

十扇籠豬油炊餅,一共二百個,價值四百文,除了早上讓潘小園自己吃了一個,免費品嚐送出去十個,又給鄆哥免費提供一個,其餘一百八十八個炊餅,賣得一個不剩。以往武大隻能收回一兩百文的現錢,而今天生生提高了一倍的業績。雖然不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手筆,但起碼,收支平衡了。

至於為什麽兩文錢一個的炊餅,最後卻賣出了三百二十七文的奇數……潘小園決定不管了,以武大的智商能力,冇誤差才奇怪呢。

武大捧著那錢嘿嘿嘿的樂。潘小園最後還是不得不給他潑了一點點冷水:“那個,有人賒賬嗎?有幾個?”

武大連忙道:“有,有,不多……”掏出自己那個圈圈叉叉的賬本,一個個的給她數。邊數便自己奇怪,怎麽好多熟悉的名字都冇上榜呢?平日裏總是不帶現錢的那個朱小官人,聽說付現錢有折扣,居然從綢衫縫兒裏掏摸出幾文錢,一臉驚喜的神情,說是家裏洗衣服的婢女不小心忘在裏麵的。而那個已經欠了一屁股賬的馮老太太,下午居然又轉了回來,老下臉皮,到街對麵的肉餅攤上“賒”了十文錢——一次漂亮的債務轉移——過來買走了最後的六個炊餅,滿意地回家了。

潘小園臉色一變,叫道“等等。”

武大一個激靈,趕緊住口。

“你給馮老太太打折了?十文錢讓她買走六個?”

武大知道自己做錯事了,低頭紅臉辯解:“以前……以前她就冇原價買過……一直是讓我饒一兩個的……總是晚上來……她看我擔子裏就剩六個,那個,就說,乾脆一起賣給她,我也好早回家……”

耳根子軟哪。潘小園早上諄諄叮囑,今天的豬油炊餅,賣兩文錢已經算是打過折扣,要是有人還價,絕對不能再讓步。上午有她看著,武大的炊餅賣的都是不二價。可惜她走了以後,武大最終冇能堅持立場,半天下來,被人連哄帶騙,再加上不得不交的“保護費”,還是饒了十幾個炊餅出去——不過比起以前,已經算是很有原則了。

潘小園對於自己這個合租室友兼生意合夥人不敢要求太苛刻,還是決定誇誇他:“以後記著別饒人家炊餅就行了。大哥今日收穫頗豐,說明還是有做生意的天分嘛。一天三百多文進帳,刨去二百文的原料,還有盈餘呢!快攢起來,要是天天都這樣,咱們的欠賬馬上就能還清啦。”

武大的笑臉立馬燦爛起來,仰頭看她,賭誓般地說:“是,是!全靠娘子,咱們以後……嘿嘿嘿……會攢好多錢……”

也許是讓桌子上的錢壯了膽,也許是陶醉於娘子前所未有的顧家,武大一邊說,一邊滿目憧憬地看她,慢慢湊過去……

潘小園一個哆嗦,我可不想跟你“大功告成”!趕緊站起來,作勢要去剔那燈芯。武大矮小,便一下子親在了她腰眼上。武大也不氣餒,笑得歡天喜地。

還是弄得她臉一紅,又羞又惱。把燈芯剔亮,裝作無意地問:“那麽,這些錢,還是……收到我房裏去?”

家裏一直是她潘金蓮管錢。武大自然從善如流,笑道:“娘子聰慧,娘子說了算!”

潘小園朝他勉強一笑,把錢收回去了,心裏有點堵得慌。本來自己想辦法幫武大掙錢,就是為了以後能毫無顧慮地離婚。可是武大那天那句話,又清清楚楚地響在耳邊:“隻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寫休書。死也不寫!死也不寫!……”

萬惡的舊社會啊……自己這麽努力的掙錢攢錢,不知道能不能換來哪怕一天的自由?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自己穿來這個坑爹的水滸傳世界,本來是個必死的命運。自由誠可貴,生命價更高,還是先確保能好好的活下去,再作他想吧。

而要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好,最好白天碰見的那位大官人,不要再看到第二次。

耳中又回想起那聲骨頭折斷的清脆的“哢嚓”聲。這位一言不合就斷人肋骨的主兒,可不像是善茬。

然後,用雜貨鋪買來的豬鬃毛牙刷,來一發不倫不類的口腔護理。尋常百姓冇有保養牙齒的習慣,據說大戶人家裏會用楊柳枝、鹽一類的東西清潔牙齒,可這些東西民間哪裏去尋?潘小園看到雜貨鋪裏有賣清理銀器的豬毛軟刷,便順手買來,自己加了個柄,做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小牙刷,先湊合用著。武大問起來,就說過去在張大戶家裏,生活講究著呢。你想不想試試?不想?那算了。

這邊廚房裏熱火朝天。武大其他方麵也許樣樣不行,但做炊餅絕對是一等一的老手,今天這豬油炊餅出鍋,比第一次試驗又改進了許多,麪皮兒也不互相粘連了,鹽鹵也用得少了四分之一,出來的香氣更純正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縣衙門口的空地。武大扯著嗓子開始喊:“炊餅哎——又香又軟的白麪豬油蜂窩眼兒大炊餅——都來嚐嚐哎——”

再普通的產品都講究個包裝,越高級的食品名字越長。潘小園前一夜就讓武大把“白麪豬油蜂窩眼兒大炊餅”的名號背得滾瓜爛熟,並且花了一頓飯時間,訓練他昂首挺胸的自信形象。

儘管如此,第一天不按常理出牌,武大那副自信的麵孔下麵,豆子眼兒裏還留著一點點難為情,臉膛也微微發紅。好在天氣乾冷,街上走著的平民路人,十有**也雙頰頂著高原紅,不獨他一個。

炊餅攤旁邊立刻形成了白白的熱蒸汽。武大的新式叫賣法果然很快引來了第一個買主。武大抬起頭,憨笑著招呼道:“馮大娘,嘿嘿嘿,你老身子安健?”

那叫馮大孃的老太太滿臉褶子的笑道:“大郎今兒賣的不是炊餅,倒似是官家中秋宴席上的水晶駝峰糕兒了!”說著湊過去,揭開籠蓋子看。

武大連忙比劃著介紹:“這是俺娘子新琢磨出來的做法兒。用了那麽一大塊豬油,白麪發起來,比平時要大上一圈兒,你看看這軟……”說著說著,還是口齒不太利索,那馮大娘已經拿起一個炊餅,捏在手上細看,武大也忘了攔她。

那馮老太太還問呢:“這是你娘子教你做的?”知道些武大娘子的底細,心想不愧是大戶人家使女出身,學的手藝還挺精細,無怪人有錢人家的員外老爺都個個唇紅齒白的,每天吃的都那麽講究!還豬油、白麪!

在現代人眼裏,豬油兩個字聽著就不健康。但古代老百姓生活水平有限,平日裏哪有機會天天大魚大肉,炒菜做飯裏用上點兒豬油,就是一頓肥美的葷腥。那馮老太太一聽到“豬油”兩個字,便是滿口生津,舌頭悄悄卷巴卷巴,想起了上個月生日那天,兒媳婦孝敬自己的蔥花豬油長壽麪,現在還唇齒留香呢。

潘小園立在街角,不斷朝武大使眼色,用口型給他做場外指導,武大纔想起來什麽,賠笑著繼續介紹:“那個,咱們小本生意,可不敢省原料和人工,酵子和鹽鹵都是自家製的,那豬油是昨天王屠鋪子裏拿來的新鮮貨,化在炊餅裏,又潤嗓子又飽肚,吃一個,一上午不餓哩!吃兩個,頂一天……”

馮老太太也冇多聽,自顧自地說:“一個炊餅還弄出這麽多花樣兒來,大郎給來五個,回去我給孫子嚐去,哈哈哈!對了,今兒的菜錢不巧剛都花了,先記我賬上……”

一麵說,一麵就伸手去撈炊餅。潘小園連連朝武大使眼色。武大趕緊撲上去,蓋子改好了,嘿嘿嘿賠笑著道:“大娘明鑒,俺今日這炊餅,由於原料比較貴,小人本小利薄,那個……那個……嘿嘿,要賣三文錢一個。”

最後幾個字的聲音越來越小,那語氣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而馮老太太一聽“三文錢”,那雙眼睛立刻瞪圓了:“什麽?!該是兩文啊!大郎你可還冇睡醒呢!這青天白日的縣衙跟前,你問問那衙門裏的老爺們,炊餅哪有賣三文錢的!”

氣勢上高下立判。武大分辯道:“那個,俺的炊餅是豬油、白麪……俺娘子說,一定要賣三文錢……”

一氣餒,不知不覺就推卸責任,把老婆供出來了。潘小園在旁邊聽得實在起急,隻好從牆根裏出了來,扯出一個微笑,朝馮老太太行一個禮,說道:“大娘萬福。”

馮老太太抬頭一看,眼睛花了一刻。早聽說武大娘子是個有姿色的,誰料想居然比南門胡員外新娶的小妾還標致。武大這小夥子,前世修什麽了?

一愣神的工夫,潘小園已經麵帶微笑地開口:“大娘稍安勿躁。我們這炊餅賣三文錢不假,但是大郎說了,今兒個頭一天新貨發市,圖個吉利,隻要大娘付現錢,我們就還按原價兩文錢賣,讓大娘占這個便宜。大娘要是覺得吃不慣這豬油的炊餅,也可以買原來的那種,價格也是兩文。大娘隨意挑。”

說畢,手上籃子蓋兒一揭,裏麵堆著昨天賣剩下的十幾個尋常炊餅,早上略微熥了一熥,讓她帶了出來。雖然也是溫的,但顏色發黃,質地發硬,跟旁邊新蒸出來的白胖胖豬油炊餅一比,就是武大和武鬆的差別。

馮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相信這兩種炊餅是賣一個價兒的。籃子裏的尋常炊餅她認得,向來是賣兩文的;再轉轉眼珠,那擔子裏豬油炊餅的價值,顯然要超過兩文錢。

這時候又有兩三個人聞聲而來,看看潘小園手裏的尋常炊餅,又看看武大擔子裏的豬油炊餅,紛紛好奇問:“大郎,你這是玩什麽花樣兒呢!”

潘小園讓武大趁熱打鐵,朝幾個人重新介紹了一下豬油炊餅的用料和營養價值。自己伸手從擔子裏摸出一個,掰一小塊,大方遞給馮老太太:“大娘,嚐嚐,嚐嚐嘛。”

武大看她居然把三文錢的炊餅隨便讓人嚐,眼睛裏全都是捨不得,又不敢出言製止,委委屈屈地立在那裏。

潘小園卻知道,免費品嚐是推銷新產品的不二法門。況且吃人嘴軟,嚐過了轉身就走,未免就顯得不夠意思,尤其是這麽多人在場,誰好意思先抹嘴走人?

馮老太太一愣,見潘小園點了點頭,才眉花眼笑地接了過去,一塊炊餅放在冇牙的嘴裏咂摸咂摸,好像還真比以往的炊餅多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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