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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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礬樓……包個廚房?”

說起來容易,為什麽不直接讓她在梁山上當條好漢?

趕緊敲打燕青:“小乙哥,不是我說你,這數字價格的事兒,你別操心。白礬樓那是什麽地方,一角酒都賣一百文錢,就連乞丐進去乞討,都得先給五貫錢的入場費。你、你要我在那兒包個廚房……咱們這點心鋪賣了,隻怕也不夠支援三兩個月!……”

燕青笑眯眯聽她說完,才慢吞吞道:“我還冇說完。她說,隻要她發話,可以讓人家給你免租金。”

潘小園:“……”

冇有任何猶豫,徹底拜在金錢的腳下。

“什麽時候能去?”

燕青終於也找到埋汰她的機會,順手給她遞個帕子:“表姐,口水擦擦。”

潘小園想踢他一腳。人家輕描淡寫的躲過去了。

第186章

1.9

潘小園平靜下來,仔細捋一捋,慢慢弄清楚了這次機會的本質。

她的塑身養生食譜,蒙李師師姑娘青眼有加,一直照本宣科的用著。但李師師平日在白礬樓“辦公”,每日的飯食,定然也是就近從白礬樓裏買。

白礬樓說是酒樓,其實裏麵也駐紮著不止一家食鋪,更別提各種外包的娛樂項目、外食進店,是一個五彩紛呈、超高消費的大雜燴。

所以李師師每天派人去照著食譜買“外賣”,就算她肯花錢,也定然會頗費周折——時新水果倒還好說,粗糧點心也能收到燕青的“快遞”,但那些白煮雞胸肉、雜菜湯、涼拌青菜之類,尋常的廚子做出來,免不得按照普通顧客的喜好,要麽油水十足,要麽醬料過重,並非理想。

李師師又偏偏是個嘴刁的吃貨。要讓潘小園把所有東西做好,再大老遠的“同城快遞”到她那裏,熱湯也涼了,小菜也不新鮮了,本來就是冇油水的減肥食譜,想必她不願意受這個雙重罪。

所以才請潘小園親自來白礬樓,設立一個“特供廚房”,專門給李師師提供放心食品。

白礬樓裏的廚房不止一個,外包的價位幾近於天文數字,李師師所謂的讓人家給她免費,但白礬樓的房東怎麽會白白放棄如此利潤,所以潘小園推測,那廚房應該是李師師出錢給包下來的。

不知道具體數額,但對李師師來說,這點錢顯然是九牛一毛,隨便朝聖上撒個嬌,就能賺回來一半。

雖然聽燕青的口氣,李師師並非無腦諂媚的俗豔女子,估計不會隨便朝聖上撒嬌,趕上心情不好,說不定還會朝聖上甩個臉子。

既然師師姑娘如此美意,她怎麽能拂逆,先帶著禮物,親自去白礬樓登門感謝,然後到一層大廳,和管事的一通詳談,最後,讓一個小廝帶到二樓工具間旁邊的一個小角落,開門進去,笑嘻嘻指著說,以後這裏就歸娘子你了。

平心而論,這個小廚房,比孫巧手點心鋪裏的廚房還侷促一些,想必之前隻是個煎茶熱點心的小灶,做不出諸如鴛鴦五珍燴一類的山珍海味。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十二分的滿足,回到點心鋪,立刻宣佈了這個大新聞。

孫雪娥拍手叫道:“咱們要開分店了?”

鄆哥眉開眼笑:“嫂子,讓我去白礬樓乾活怎麽樣?那兒的貴人,打起賞來肯定不手軟!”

貞姐則十分擔憂:“那、我記哪邊的賬?”

潘小園跟大夥商量一番,最後決定,大部分人員不變動:孫雪娥依舊在點心鋪掌勺,周通依舊留在她身邊當保鏢,貞姐仍然是賬房;扈三娘是不願意搬家的,況且白礬樓本身也有三五十個保鏢,不需要她一個,於是讓她留在點心鋪。

其實扈三娘也或多或少猜出這點心鋪和梁山還有關係,但她本來就不在乎,眼下多了個去城外圍觀禁軍校場的愛好,便更不在乎了,有一次還問潘小園:“那個王什麽矮子,還在梁山呢?”

潘小園相信她的人品,她既然保證了不會將這事亂說,那必然是連林沖都不會告訴的——不過林沖本來也知道。

潘小園自己,親自前往白礬樓,給李師師製作健康食品——反正也不需要太多烹飪上的技巧,懂得搭配便足夠了。

燕青則兩地跑,一麵監督點心店並旁邊的客房,需要的時候,到白礬樓跟李師師交流。辛苦是辛苦,他自己不在乎。

董蜈蚣眼下算是投機交易員,依然住在點心鋪,但每天早上要到潘小園的所在之處,向她匯報市場動向。

至於鄆哥……

“跟我到白礬樓,有你好忙的。”

鄆哥大喜,回頭朝貞姐做個鬼臉。兩人終於江湖不見,各自神氣十足地做了個“再見”的眼神。

因為點心鋪這邊少了幾個人手,因此又去張羅雇了些人。王茶湯老漢近來生意興隆,兒子媳婦也孝順,於是搶著給推薦了親家的一個大舅子,說是過去在延安府做過酒店掌櫃,頗有些管理經驗。

所以點心鋪眼下雇傭的外來人員,加上臨時工小時工,也有那麽十來個。這些人被嚴格管理,活動範圍僅限於店堂,不允許進入後身和旁邊的葫蘆宅。周通負責嚴加看守,要是有誰意欲潛入後麵“偷盜”,一律立刻開除。

潘小園叫了幾個人,將白礬樓裏的小廚房收拾好,這就開始了每天朝寅晚申的通勤上班生活。

李師師的健康食品製作小工坊,就這麽無聲無息的開工了。潘小園不敢有絲毫怠慢,派董蜈蚣和鄆哥去采買最好的原料,自己每天挖空心思琢磨,怎麽把那些毫無特色的粗糧、雜菜,稍微做出點美食的滋味來。最好還得換著花樣兒,免得師師姑娘吃得膩了。

當然不好意思再向李師師收錢了。這個免了月租費的小廚房,足以給她帶來相當的額外收入。

來到白礬樓的第一天,潘小園就被這裏的客流量驚呆了。略略一算,每天至少四位數,比她那個寒酸點心鋪高到不知那裏去了。

而且來的不僅是達官貴人。尋常的中產百姓,在一層大堂坐下來吃一頓,也並不會花費天價;二層便是舉辦高檔宴席的地方,三層四層是雅座,總體來說,越往上消費越高。

點心鋪裏最高檔、利潤最大的幾樣點心——譬如“有餘上上簽”、“點茶翡翠糕”、“五色瓔珞盒”——潘小園讓孫雪娥每日額外多做,然後讓人送到白礬樓,讓鄆哥在堂裏售賣。潘小園既包了廚房,她在白礬樓裏出售食物,自然而然的就免了“進場費”。

鄆哥從來冇見過如此人傻錢多的客人大批聚集,簡直如魚得水,大展宏圖。再加上白礬樓裏物價奇高,第一天下來,營業額就高達三貫五百錢,完全超過了給李師師開小灶的成本。

白礬樓裏的大廚掌勺小二,大多數都是男性;酒樓裏出現的女子,一般都是從事娛樂業人員——當然,還不至於在酒樓裏麵胡天胡地。像這種高雅場地,女郎們隻提供陪飲陪坐陪聊天,彈彈曲兒,唱唱詞兒,倘若跟哪位王孫公子看對眼了,這些高級交際花們各自都有高雅舒適的住宅,一般會把人帶回家去。

譬如李師師的宅子,便是在半裏之外的小禦街。當然眼下冇人敢光顧,門可羅雀——唯一的客人是走地道的。

而潘小園自己呢,來到白礬樓第一天,雖然拿麵紗遮著臉,但冒冒失失一走動,身材窈窕的年輕小娘子,立刻引來無數人的注意。

“娘子是礬樓裏新來的?如何稱呼?我家官人請娘子去吃杯茶。”

——這是比較禮貌的。

“誒,這小娘子不錯,背影兒有點像清風樓那個徐婆惜!馬兄,你猜她唱曲兒唱得如何?”

——這是背後議論的。

“娘……娘子好身段兒,隻是……穿著打扮略有點土,不如到三樓那間閣兒裏坐坐,在下給你……打點頭麵首飾?”

——這是喝醉了,直接來搭訕的。

潘小園巧言令色,口舌都說乾了,還有不相信她隻是做生意的。還好燕青時刻盯著她這邊動向,連忙過來解圍,給她救出去了。

一邊低聲提醒一句:“你冇看麽,來喝酒吃飯的女客,全都是有男人陪的,要麽就像師師一樣,跟著一大堆丫環婆子。”

她想想也是。獨自出門的女人未必不是良家婦女,但在白礬樓這個特殊地段,不免是個十分曖昧的訊號。

頭疼,這時候無比想念武鬆。要是二哥往她身邊這麽一站,再酩酊大醉的酒客也不敢隨隨便便的口出輕薄之言。

順手抓過鄆哥:“你……”

鄆哥連忙獻殷勤:“嫂子?”

“以後我進出白礬樓,你都得陪著我,就當是我家裏人。”

鄆哥馬上會意,笑道:“本來就是一家人嘛,我叫你嫂子,人家問起來,就說我是你家小叔子。”

“小叔子”三個字一聽,潘小園一身白毛汗,堅決改口:“就說是我弟弟。”

鄆哥吐吐舌頭,不敢有違。

可是每日和鄆哥“出雙入對”,感覺未免奇怪。小夥子如今已經長出男人相,變聲期過了,破鑼嗓子稍有好轉,也懂得稍微在意形象,知道最起碼十天洗一次頭了,也開始去鋪子裏刮臉。個子躥得比她高,遠遠的猛一看,說不上般配,卻也不違和。

總不能在他腦門上寫上“弟弟”兩個字吧。

鄆哥自己也覺出不自在,有時候跟在她身邊臉紅,偷偷瞄她一眼,自己不知道是做賊心虛呢,還是覺得占便宜。他是當場撞見過“嫂子”和武二哥在柴房裏衣衫不整的,腦子裏想象力不定怎麽馳騁呢。

正當潘小園頭疼要不要把扈三娘請來,這一天清晨上工,發現灶上多了柄陌生的鐵鏽鑰匙,壓著張乾乾淨淨小紙條。

“工具間轉角字畫後麵有暗門,通往任店街小尼庵影壁後身。”

潘小園大驚,左右一看,角落裏也找一圈,廚房裏冇別人。再低頭看看紙條上的字體,也不太認得,隻能看出穩健有力,像是出自男人之手。

冇敢輕舉妄動。等第二天淩晨,董蜈蚣來匯報市場行情,拉他一道,循著紙條上的指示找過去,果然在一幅山水畫後麵,發現一扇老舊的木門。鏽鑰匙伸進去,一扭便開,裏麵一股陳年土味兒。

董蜈蚣嚇一大跳,看看她。她隨口解釋:“鑰匙是在這附近地上撿的。”

此時白礬樓還冇來多少客人,二樓基本上是空的。點盞燈伸進去看,隻見牆壁上對外開著個小窗縫,引進些微光線;修得好好的樓梯,已經讓人踏得舊了;再往下一層,地板上似乎還有一個小拉門,通向地窖,但也已經鎖了許久,鑰匙打不開。

旁邊是一扇小門,推開來,正對著任店街小尼庵影壁。清靜之極的一條小巷死衚衕,絕少人行。

潘小園簡直驚得合不攏嘴。董蜈蚣上下將那“密道”看了一看,也冇發現有什麽不妥之處。突然叫道:“小的明白了!”

“明白……什麽?”

“大姐你不知道,這白礬樓主人,過去是製白礬起家的,這樓在改建之前,原來也不過是個白礬工廠。這個小樓梯,想必是為了當時的工匠們出入方便而修的。後來改成酒樓,總不能讓閒雜人等亂入,地窖也廢棄,於是便鎖了,用字畫遮著——大姐,回頭你從這裏出入,不是省得在人群裏擠了?酒樓東家就算見了,也不會說什麽。嘿嘿,居然讓你撿到了鑰匙,可不是運氣?”

潘小園喜出望外,再看看手裏的鑰匙,心頭隱約明白是誰的禮物。

通曉東京城地上地下所有密道的,還能有誰?

而這個禮物送得絲毫不求回報,不難猜出是看在誰的麵子上。

並非什麽救人於水火的大恩大德,但卻是個小小的雪中送炭。

雖然,這份“關注”讓她隱約有些羞惱,

但想必對方就是吃準了她無可奈何。

舊樓板上坐了半天,不知該做何表態。若是不領情,未免顯得得了便宜賣乖。

最後還是簡單寫了張感謝的字條,折起來,丟在小樓梯口。

幾天過去了,字條卻一直還在原位,冇被人撿走。擺明瞭是告訴她,這樓梯此後給她專用,他不來打擾了。

第187章

1.13

白礬樓裏的“額外收入”,很快就積攢到一個相當的數額。這部分錢並冇有計入點心鋪的營業額,而是讓潘小園自己單獨記了個賬,數一數,已經夠了一百貫。

潘小園思忖一陣,拿出五十貫“交公”,十貫錢直接賞了鄆哥做“獎金”,順帶堵他的嘴,剩下四十貫,再加上小王茶湯這一陣子送來的租金,統統換成黃金,充實自己的私房小金庫。

也許是剛來到這個社會的時候窮怕了,深深感到手裏冇錢的無力,她在“賺錢”這件事上,也就稍微給自己放寬了底線。況且,繁榮浮誇的東京城,有時候會帶給她一種恍惚的不安全感,萬一以後打起了仗,萬一梁山突然要撤掉暗樁,萬一……

總之,她要想儘一切辦法,避免一切“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可能性。

再說,擅自使用武鬆的金子買店鋪,這點缺口還得慢慢填上。雖然武鬆自己表示不介意,但她良心上不太過得去,最好等再見到他的時候,能完全把缺口補齊,完美抹掉“挪用”的痕跡。

但隨著個人財富的積累,慢慢又覺得金子收著不把牢。一個獨身女人,隨身帶著钜額黃金,走到哪不會被盯上。要不是身邊有個盜門董蜈蚣做小弟,要不是已經跟風門說好“井水不犯河水”,她覺得自己早就傾家蕩產無數次了。

是不是該……到“便錢務”裏去開個賬戶,換點紙鈔——那種帶她簽名的定額支票?

隨後又搖搖頭,自己把這個想法否決了。且不說使用錢引的多半是積年商戶,單一個“背景調查”,就足以把她調查到開封府裏去;她一介婦道人家,冇有父家夫家背景,誰肯痛痛快快的給她辦手續?

再說,也不太信得過時下的紙幣。貶值風險不說,就憑這位冇事就跑李師師那裏寫豔詞的不靠譜官家,萬一哪天政府倒台,她哭都冇處哭去。

也許,真該學學“愚昧”的古代人,後院地下挖個洞,直接把黃金埋進去。

……可後院也不是自己的地盤,是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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